高昀许久都无法从这接二连三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直到王庆轻声提醒,“殿下接旨吧。”
惘然回神的一瞬,他才明白刚才宣读的是父皇遗诏,而父皇竟然将皇位传给了他!
满殿回响起群臣的壮阔悲寥的呼喝声,“贺陛下登基千秋万岁,南朝国运隆盛昌兴!”
在满目白绫,两具棺椁前,这样的祝贺不可谓不讽刺。这一幕也注定被载入史册,成为历史上最讽刺的登基仪式。
可是他们等不了了,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些南朝的肱股大臣为了守住“国已无君”的秘密,已经在皇宫内不眠不休地等了十五日,为了这个秘密,更不知两党争斗下死伤多少人。
宫内的太监、宫女哪怕传出一个字就被砍了头,现在还堆在后山尸骨成堆。
这哪里是皇宫,简直就是人间炼狱。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太惨烈。幸好,最后是以御史大夫甘华清为的甘党获胜,但甘相却因此受了重伤,药石罔顾。
临死前,他只淡然一笑,“以命护国,虽死无悔。”
天下读书人敬仰的一代名臣随他效忠的帝王而去,终也算得偿所愿。
高昀被王庆扶上王位,但久久不一言。这些巨变对他一个本以为将死之人来说,犹如猝不及防地一场洪水,将他溺在其中无法呼吸。
“喝点水。。。。。。”
陡然间,思绪回忆无法再继续下去,高昀端着茶碗的手还没递到南平的嘴边就突然剧烈抖动起来,茶碗咣当一声掀翻,洒在桌面上一片狼藉。
“皇帝哥哥,你是不是又头痛了?!快,宣太医!”
猝不及防的头痛汹涌而来,刺痛令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脑中犹有巨蛇啃噬,随着轰然嗡鸣眼前一切开始变得模糊。
他抱着头,浑身颤抖,额头反复撞击在坚硬冰凉的桌面上,仿佛这样才能缓解脑仁里的那种刀割般的疼痛。
尽管他双目因疼痛紧闭,但混乱破碎的画面如锋利的冰刀横七竖八地插进脑子里。
是冰冷的棺椁,是被分肢的人彘,是令人作呕的人肉焦糊的味道,是无数大臣嘲讽讥笑的眼神,是战场厮杀的冰刀铁剑,是马蹄下血肉模糊的躯骨头颅。。。。。。。
胃里翻搅着,呕吐随之而来,胃酸灼烧着他的喉咙。
头晕目眩的黑暗中,突然闯进一霎白光,刺得他脑中铮铮作响,一个模糊的背影被光芒击穿。
就在那身影回眸的一瞬,白光炸裂开,教人看不清那容貌。
他的牙根被咬得酸痛,干瘪的唇颤抖不停,不知过了多久,强烈的刺疼终于随着耀眼白光的消失而渐渐褪去,那身影轮廓融化在无边黑暗之中。
稚嫩清甜的呼喊声渐渐落回耳边,嗡鸣声仍如割裂光线的一柄刀剑。
刀剑挥刺下去,割开皮肉见了血,次次都要让他狠狠疼上一番才肯罢休。
这七年来,他就是与这样的刀剑为伴,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日夜。
光线逐渐恢复,摇晃破碎的画面被一点聚拢,高昀这才看清面前跪了满殿的御医。
自他头痛来,御医从十人变成二十人,再到如今将近五十人,除了能唬一唬那些暗藏不轨之心的奸臣佞贼,没有半点作用。
“陛下日夜操劳,心虑过重,阴阳互损。。。。。”
龙案上的纸笔被哗啦一下掷在地上,吓得御医立刻噤声。整座大殿上的人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不敢出声。
许久,修长而苍白的手指尖一点点恢复了血色,高昀的身体终于不再颤抖,他无力地低垂着头,许久抬起右手晃动了一下,御医们如释重负地垂头鱼贯退出大殿。
皇帝头风作已七年了,他们尝试了各种办法都不管用,如今连脉诊施针都省了,每次皇帝头疼一犯,就齐齐放下手中的东西赶来跪着就好。
也只有王庆看着那瞬间惨白的脸,和额头冒出的细密的汗珠敢心疼地反复劝慰:
“陛下!不能再这样不顾身体的操劳下去了,龙体要紧,龙体要紧啊!”
高昀紧抵在唇边那的只拳头青筋暴起,许久才缓缓舒展开,手心里沁满汗水,指甲在手心里留下深深的刻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