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没问父亲,但私下问了他关于小石头的事情:“小石头是怎么回事?我收到你父亲寄过来的信,最开始还以为是写错了,他是你从小一起长大的奶兄,对你向来忠心不二,怎么突然要放他身契?”
晏白心如刀割,偏在母亲面前,还不能表露出半分他与小石头的亲密关系来,说:“小石头学业成绩极好,得了几位泰山北斗的先生的赏识,要是以旧身份去求学,便显得不太郑重了。于是先生就上门来找父亲协商赎买小石头的身契,父亲……父亲说想结交先生,不要钱,卖这个人情。将来小石头也记得晏家的好。”
母亲点点头,虽说他们夫妻感情不和,但她能理解丈夫的做法:“你父亲做的是。只是不知道小石头是怎么想的?他竟然自己也同意吗?到底是书读多了,把心养大了,翅膀还未全长硬,就要自立门户了。我从小看着他,竟没想到他是这种人。”
晏白赶紧说:“也不是他想走,他只是……被人唆使的。”话是这样说,他不想承认,可他多少心知肚明小石头到底因为什么离开,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从他第一次把课本借给小石头看开始。
母亲皱眉说:“罢了,如今说这些也无用,都已成定局。不管他有无反心,也只能以拉拢安抚为主了。不必介意这几个钱。他现在在哪?今天都没见到他,身契还未注销,他就出去了吗?”
晏白说:“在赵先生家里暂住。”
母亲颔道:“看来那位先生是很在意他了。你订婚宴给他写份正式帖子吧。放契的事已经做了,就做的漂亮点。小石头这孩子,从小干活不太利索,读书倒是挺聪明,也不知是随了谁,他老子娘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白丁。我跟他老子娘提给放身契的事,把他们都吓坏了,还以为是做错事要被赶走。这次也跟着我来了,他准备怎么把人接走?”
晏白含糊地说:“改日我再约他谈谈。”
改日?哪还有改日?如今小石头压根不见他。
他们高中毕业考取大学时,有小石头给他补习,他勉勉强强吊车尾考上,小石头是以第一的成绩考入的。他们依然是同学,但是院系不同,小石头在物理系。
晏白回学校,也没见着人,去教务处打听之后才知道,小石头的转学已经在办理,下学期就转走。
无暇顾及这些,朋友同学如今都已经听说他要订婚的消息,见者无不对他打趣。
“没想到你是我们之中第一个要结婚的。”
“这年头了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阿白你太堕落了。”
“以后结了婚还能和我们去喝酒去舞厅吗?你该不会就收心在家相妻教子了吧?”
“这哪有什么妨碍?”
“对了,一直跟你屁股后面那个小尾巴呢?今天怎么没见到他?你结婚也要带着他吗?哈哈哈哈。”
“肯定会带着吧。大家都知道晏白离不开他的小石头啊。”
一声一声的笑,像是一巴掌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像坠入深潭,他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意,愈觉得难以呼吸。
他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这世界有多大,他所能看到的地方有多小,他就在这一块尺寸之地,还以为自己多了不起。其实什么都做不到。
他没有再见到小石头。身契的事由父亲妥善解决,小石头的父母也跟着走了,全程没经过他的手。小石头的娘亲是他的奶娘,离开前万分不舍,她在晏家干了一辈子,突然放她自由,以后不用给主家做活,她并不高兴,只觉得局促茫然。晏白宽慰了几句,塞了一沓钱。
他问到了赵先生的住址,却没见到小石头,赵先生接待了他。
晏白诚恳地与赵先生道了歉:“先生,上回出言不逊是我失礼,万分对不起。”
赵先生嘴角噙着一抹微笑,他的眉目之间依然如清风拂面般,并无恼怒,非常平静,回答说:“不巧小石头不在。听说你要和刘家的小姐结婚了,我在这里提前恭贺你订婚。他让我转告你,他不会忘记晏家对他的恩情,将来如有机会必会回报。”
晏白一点都笑不出来:“……但请您转告他,假如他以后有什么麻烦,尽可来找我帮忙,我会护着他的。”
赵先生停顿了片刻,轻轻一笑,他的态度并不轻浮,晏白却觉得像是在说“你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要帮什么忙”。后来赵先生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左右不过是客套话,只那个并非故意的轻笑,他一直记着。他自视甚高,其实谁都瞧不起他。
离开赵家,车开到半路,他像是才回过神,算了算,已经有两个月没见到小石头了,这个时间或许会变得越来越长,最后拉长成一辈子。他从最初暴怒质疑到后来的心浮气躁,再到只剩下茫然。
他想起小时候曾有过一次,他和小石头在院子里玩,他做了弹弓,打站在他们家屋檐上的麻雀,那只可怜的小麻雀翅膀被砸中,被他捡起,那只小麻雀长得圆滚滚的,小小的脑袋,黑豆豆一样的圆圆的眼睛,脖子上一圈雪白的绒毛,披一身棕黑斑纹的羽毛,虽说不算漂亮,但也有几分可爱。
他把这只小麻雀关在鸟笼子里养,他们很精心地养,麻雀却还是没几日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