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小石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说:“谢谢老爷。”
他再听不下去,黑着脸推门而入,径直地望向房中三人之中的小石头,从小到大,他给过小石头这种不悦的眼神无数次。就像是训狗一样,只要他这样看小石头一眼,小石头就会乖乖地听他的话了。这次小石头也吓得脸白了一下,却没有躲开视线,他看到小石头下意识地退了半步,然后又重新向前了一步,直视着他,毫不退避。
那位碍眼的赵先生就在小石头身旁,一身旧式长衫,文质彬彬,并不高大强壮,但他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心生敬畏。
他忍住想直接揪住小石头就拖走教训的暴戾之气,憋屈地调整了下气息,有条有理地说:“父亲,小石头是我的人,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答应放他身契,似乎不好吧?”
赵先生不疾不徐地说:“晏先生,您说您能做主。恕我直言,您是个宽宏大量、高瞻远瞩的人,令子却未免心胸狭隘。现在是新社会了,像晏石这样天纵奇才的年轻人,他身上承担着这个国家的未来,将他视为猪狗般驱使是否太过折辱。”
听到这里,晏白忍不住嘲笑出声,连珠炮般飞快地说:“还国家的未来?他一个小东西,担得起这么重的称赞吗?赵先生你未免也太高看他了,不过是书稍微读得好一些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照你这样说,他身为我家的人,却吃里扒外,背着我偷偷联络你,趁我不来直接越过我,找我父亲要弄什么狗屁赎身,这是个人品端正的人做得出来的事吗?”
小石头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赵先生的眉头也越皱越紧,正要开口,书桌后的晏大老爷先拍了桌,“啪”得一声炸响:“孽子!”
晏白正在气头上,胸膛起伏着,他一直睁着眼,目眦欲裂似的瞪着小石头,眼睛都干涩地显出了红血丝。父亲一声暴喝不但没有让他冷静下来,反而如同火上浇油,使他更加暴躁了:“不行!我说不行就不行!他是我的人!”
既然说不通,他索性上前两步,想把躲在赵先生背后的小石头揪出来直接抓走,小石头竟然没有乖乖地站着不懂,还在闪躲他,赵先生也上前阻拦,他推了赵先生一下,胸口陡然涌起一股戾气,举起拳头就想砸下去。
晏白的手刚举起来,还未落下,就被人抓住了手腕,他转过头,看到父亲阴沉着脸:“你闹够了没有?赵先生是清流大家,你敢对他动手动脚?还嫌自己不够丢人吗?你自己出去,还是要我叫人过来把你叉出去?”
晏白说:“我不出去。”
父亲往后仰了下,站直身体,父子俩的手都用力到青筋凸起,他的手硬生生被一寸一寸地按了下去:“你是非要我把你的丑事都说出来吗?是我太惯着你,把你养得一身纨绔脾气。你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不是东西?小石头没有了名头,他有赵先生给他出头,有几位大家的推荐信。你呢?你要不是晏家的大少爷,你以为还会剩下几个人捧着你?”
晏白答不上来,指尖都在抖,身边凝固的氛围像是变成一个囚笼,而他是被囚其中的困兽,无处可去,再张牙舞爪也无法挣脱。父亲说得难听,但每个字都是对的。
父亲重复了一遍:“出去。回自己房间去。”
赵先生对父亲微微躬身:“看来今天是没办法心平气和地谈下去了,晏石同学怕是也不方便继续住在这里。晏先生,您若信得过我,能否让我先把晏石同学带走,改日我再带他上门继续商榷身份之事。”
父亲点头:“当然可以。小石头他有落脚点吧?我可以帮他定一家酒店暂住。”
赵先生摇了摇头:“不必了。我家还有空房,我已经和内子提过了,她把客房都整理出来了。”
晏白闻听此言,眼睛都要滴血了:“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地要走啊。就这么想离开我吗?”
话音还未落下,立即又被父亲训斥了:“你要我把你的嘴巴缝上吗?”他想追上去,被父亲拉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石头走了。
那家伙,竟然敢头都不回。
他狠狠地说:“你真的敢走?”
小石头的背影僵了一下,依然没有回头。父亲说:“你就给我待在这里。”
“坐下。”
父亲说:“你之前怎么不和说小石头结识了赵先生?还这样受赵先生的赏识?你知道和赵先生交好有多大的益处吗?”
晏白现在恨都恨死那什么姓赵的了:“不就是一个穷酸老书生?”
现在没有外人在了,父亲直接抽了他一巴掌,把他打得偏过头去。父亲恨铁不成钢地说:“穷酸老书生?你能不能给我争点气?你的脑子里都装着什么啊?我之前教过你的东西全都忘光了吗?你要是想玩男人去戏班子找,你要几个我给你找几个,小石头的用处可不止给你暖床,你只想着那丁点儿小情小爱的事吗?”
晏白遥遥听见门口有黄包车夫的吆喝声,和车轮辘辘远去的声响,他却被父亲紧紧盯着,连去看一眼都不行。他心里只有小石头离去时那决然的背影,小石头已经走了吗?他居然真的敢走吗?他去了哪?那个赵先生住在哪?那家伙胆子那么小,只要他去吓一吓,肯定就着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