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你说这些,不是因为我逃避责任。如果是现在的我,我想我是一个懦夫,我选择了逃避。可二十年前的我和现在的我不一样,我之所以不继续调查,并不是因为我害怕自己暴露,也不是因为我怕死,只是因为,无法调查下去。”
闫知著皱起了眉头,看样子这件事情他也不太认同,不过他还是继续念道:“当刑警的都知道,每一个小刑警进来之后,都会为他安排一位老刑警。现实生活里会生的很多事,都是无法从课本中学来的。就好像,你会称呼我为师傅一样。”
“你想想,如果有一天,别人忽然将我抓走,告诉你我是卧底,你一定不会相信。你一定不会让他们把我抓走,我很确定。可如果你是这样,别人也是这样。我们都是工作了十年的人,十年间,我们已经成了各个岗位的中坚力量。”
“我想你已经明白了我想要对你说的话。”闫知著的眉头逐渐舒缓了下来:“因为这件案子涉及到了太多的人,太多的利益,太多的家庭。小闫,很多时候,人生是没有办法选择的。就好像宿瑞强的孩子,他注定会过孤苦无依的一生。”
闫知著和李佩佩都看向了花花公子。
“有些事情不到那个地位,是不会明白的。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宿罪降生的时候,那个冷冰冰的刑警笑得有多么开心。那种感觉,是我在后来有了孩子的时候,才终于体会到的。不是所有人都想当一个坏人,只是有时候他们没得选择。”
“你永远不会知道,当我查到了一些人的时候,我会多么惊讶。”闫知著继续念着:“这也是我当时就决定,再也不调查这件案子的原因。我知道他绝对不是坏人,我可以用我的脑袋担保。可我同样知道,这里面一定也有很多坏人。”
“如果调查下去,我无法确保只揪出这些坏人,而不会将那些好人也拉下水。我记得行动结束之后,宿瑞强和邵世林有过一次激烈的争吵。那时我和宿瑞强都是二十来岁,血气方刚,邵世林四十来岁,有一种中年人没来由的冷漠。我们争论的问题是,以非正义的手段得到了一个正义的结果,那么这件事情是否还属于正义。”
闫知著正好听过邵老讲的“程序的正义”,在邵老的演讲里,他明确说过不算。
“那时我们不懂,觉得正义就是正义,绝不能妥协,邵世林无法说服我们,也就作罢。十年后我才明白,有些事情,并不是除了黑就是白。我有些明白邵世林的意思,又或者说,我不知道是不是年龄或者环境改变了我。”
“恕我不能说任何细节,你是刑警,我但凡说点细节,你就能找到这些人。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抓到他,别说是他的朋友,他的徒弟,甚至是他帮过的那些人,都会找你的麻烦。他们或许帮过吴忧难,可我依旧无法告诉你什么,因为他们不是坏人。”
“一年前,我听说你和宿家的那小子破获了地狱岛贩毒案,我很为你和宿罪高兴。可我同时也明白了吴忧难当时为什么没有供出我们,他想把我们留给他的儿子。我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有人和吴勇良有联系,但是我知道,那些卧底又害怕了。如今他们已经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了,他们都想安度晚年,再也不折腾了。可地狱岛的案子让他们知道,现在还不到他们休息的时候,因为你们很可能已经调查到了卧底的事情。”
“尤其是宿罪那个孩子。”闫知著看着花花公子:“我之前总暗示你,宿罪那个孩子一定是好苗子,让你一定要带他进刑警队。我无非是希望宿罪那孩子能有个正经工作,不要走错路。我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他,却没有想到,我又让他卷入到了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来。”
“他们二十年前杀死了宿瑞强,是因为他们怀疑宿瑞强可能会查到他们。二十年前我没有死,是因为我停止了对宿瑞强案子的调查。二十年后,我想他们再一次注意到了宿瑞强的儿子宿罪。宿瑞强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能保护他,可我至少希望能保护他的儿子。”
“一个月之前,我看电视说你们破获了临西市戒治中心的案子,没多久,王秘书的死讯传到了我的耳朵里。王秘书是个好人,至少在我看来。我知道有人坐不住了,但是绝不是我调查到的那些人。”
“宿罪现在是局里的红人,他们暂时是不敢动他的。但是你要明白,当时他们敢杀一个刑警队队长,现在他们也会毫不犹豫杀死一个刑警队顾问,如果你们真的威胁到了他们的话。”
“我们都是些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了,马上会退休,会老,会死,没有几年时间了。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改变不了。可如果你们继续调查下去,就会一直有人死,直到那股势力为了让你们停下来,开始对你们动手。”
“我会希望在这一刻到来之前,你们就会停手。因此我留下了这封信,是综合了很多因素的。案子到我这里结束就好,不要再牵连到别人了。”
“接下来的一段话,是我对你和宿罪的一些私话。我希望,你能替我转达。”
闫知著沉默了片刻,还是读了出来:“闫知著,你一直都是我最骄傲的学生。我本以为退休后,我们可以一起喝喝酒聊聊天过着惬意的生活。可没想到,这一天还是到了。从前我没有选择,如今我想要做个好人。闫知著,如果你还认我是你之前的领导,认我是你的师傅,就听我的话,不要再调查下去。我做了后手,只要你们停止,他们不会节外生枝。”
“接下来是和你说的。”闫知著看向了宿罪。
花花公子点了点头。
“宿罪,你可能不认识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我。我是你父亲最好的朋友,我很遗憾不能替你的父亲申冤,是因为我的能力不够,我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我也是有孩子的人,我明白一个父亲最大的愿望。我们对孩子没有别的期望,只希望孩子能安全快乐度过一生。有时候放手不是妥协,是放过自己,拥抱新生。你父亲绝不会希望,你永远活在复仇的痛苦里。”
“我们当刑警的。”闫知著忽然有些哽咽:“从穿上警服的时候,不就已经想过牺牲的那一刻了么?希望你能明白。”
闫知著忽然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