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开始害怕这件事情最后的结果,配不上自己现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决心,怕就在不远的将来,等着自己的,只是用满腔孤勇铺成的一地荒唐。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困在严重的精神内耗里,不甘心放弃自己的想法,又不知道该如何前进。”
“终于,”6钧行顿了顿,笑了起来,“林老师,我听说了你的名字。”
好比一个谋求自救的人,终于在湍急的河流中摸到了一座浮木。
林云笙抬手,用指腹抹去6钧行后来潸潸落下的眼泪,他之前可从来没觉得这小孩这么会哭。
“林老师,你抱抱我吧。”
还委屈得这么水到渠成。
林云笙拿他没办法,迈前一步,下巴枕在6钧行的肩上,把人抱了个满怀。
林云笙垂下眼帘,他不懂:“可我真的有帮上你什么吗?”
明明自己对于能不能做导演老师这件事,都一直在闪烁其词。
“当然了,”6钧行的双手环上林云笙的腰际,“你从来没对我‘放弃表演,去学导演’这件事情提出过质疑,甚至夸过我有这方面的天赋,还劝我一定要坚持自己选择的道路。”
“你完完全全地接纳了我的选择,把我当作6钧行,而不是演员6钧行。”
“所以林老师,”6钧行在林云笙的耳边轻声道,“你也不要怕。”
林云笙身形一僵,脑子里一片空白。
接着,他又听6钧行小心翼翼地对自己说:“我会乖乖地等着十四天期限的到来,等你告诉我最后的决定。”
林云笙被人骤然戳破心中最不堪的一块情绪,或许他总要对6钧行莽撞的不留余地,流露出几分怨怼的。
可林云笙舍不得这么对6钧行。
他的理智几近陷落,甚至想着抛开医生的诊断意见,以同样的不管不顾去回应6钧行。
但林云笙知道,自己绝对不能这么做。
抑郁者患者最忌讳自我感觉良好。
从第一次拿到特殊脑电图报告,被医生确诊为重度抑郁症的那一天开始,林云笙看清了自己的生命是一截注定要烧断的烟灰,灰扑扑的,不堪入目。
他还记得那天很冷,医院的天花板很低,满是接收片的仪器笼罩住他的头颅,眼前一台显示屏让他不断地重复“一、二、三、四、五”。
他被要求用最常规字眼组词,他听见医生的一声叹息,他看着高昂的医药费与直白的诊断结果,便兀自恐惧起这幢被纯白所代表的建筑。
于是,自患病的六年来,林云笙第一次向别人别人坦白,自己在生病。
他病入膏肓,为此胆战心惊,痛苦不已,并且从来没有摆脱过这层阴霾。
“所以我必须等医生给我回复,这不仅是对我自己负责,也是对你负责。”
林云笙把具体的病名说得含糊,但6钧行却并不介意。
他抱紧了自己怀里的人,选择尊重林云笙的决定,接纳他此刻所有厚重的愧疚、压力、与不甘,就像林云笙也曾经毫无芥蒂地接纳过“6钧行”一样。
“如果今天之内,医生还没有回复邮件……”
林云笙抿了抿嘴,终于下定决心。
“我明天就回沪都,去医院挂号问诊,给你一个准确的答复。”
第23章
房车里。
林云笙接过6钧行代为转交的礼物,他从包装的品牌和大小推断,里面应该是一瓶价值不菲的香水。
“帮我跟江导说声谢谢吧,感谢她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
对于抑郁症患者来说,出院并不意味着痊愈,只代表你的危险系数被降到了可控的范围而已。
林云笙当时在吃的药是心达悦,一种较为型的抗抑郁药物,它还没有被纳入医保,一盒十四片,五百块钱。
但这还不是最烧钱的。
与他疾病等级相匹配的专业心理咨询,一个小时的要价从五百到八百不等。
刚刚回归社会的林云笙身无分文,又因为医保里留了档案的精神疾病记录,根本找不到什么成体系的工作,他只能靠给当别人的摄影助理精打细算,勉强度日。
林云笙像是陷入了一个死循环,每天咽下巨大副作用的药物,伴随着难以抑制的恶心与呕吐,却还是要时不时地盯着工资条,焦虑医药费用,看着医院的结算凭证,紧张工作收入。
他彻底地体悟到了一条适用于所有病患的真理——这个世界上最难治的病,是穷病。
祈祷没用,抱怨没用,每天睁开眼,明媚的阳光照样明媚,而在廉价又潮湿的地下室里,呆坐着一个不被命运照拂的人。
这样入不敷出,有上顿没下顿,还要饱受精神折磨的生活,林云笙熬了整整一年。
一年后,江颖的电影《女人,女人》下线影院,结算票房时,她找到林云笙,从自己的收益所得里分出了十万块钱出来,说这是他在这部影片里应得的报酬。
林云笙不知道江颖所指的“应得”究竟是什么,他甚至因为一团乱的生活,都不知道有一部可能与自己有关的电影上映了。
但在江颖的坚持下,林云笙还是在接连的道谢之后,把钱收下了。
原因无他,林云笙现在真的太缺钱了。
或许这对于江颖来说,只是一次无心的举手之劳,可对于林云笙而言,是江颖,给了他再一次与命运博弈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