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狸喉咙里出两声奇怪的动静,像是在笑。她重趴下,转过脑袋看了南弦很久,像是想最后把什么东西牢牢刻在心上。
南弦闭眼靠在她旁边,安静了一会儿,却又觉得实在太静了,他忽然站起来推推它,改口道:“天色还早,要不还是起来修炼吧。”
身侧的狐狸却早已没有了一丝反应,安安静静地趴在地上。
“……让你睡你还真睡了。”南弦低低笑了一声,“以前怎么就没这么听话,你不是总要跟人拗着来吗。”
他始终没得到任何回应,于是又重坐回了原处。
夜凉如水,南弦像以前的成千上万个夜晚一样,阖眸靠着这只团成一团、暖烘烘的专属靠垫。只是渐渐的,旁边的身体不可逆转地凉了下去。
他沉默了很久,从袖间抬起头,看向一旁。
狐狸闭着眼,眼睛朝着他的方向,鼻尖却依旧对着月亮。妖族似乎都有拜月的习惯,总想有朝一日自己也能飞升立于天上,与日月星辰并肩,就如修士本能地追求得道成仙。
南弦慢慢坐起身,离开了已经彻底冷下去的躯体。
“傻狐狸,我骗你的。”他低头看剑,剑上月光如水。南弦远远望向隐仙宗的方向,一字一字地低声说,“我不成仙。”
……
时隔数百年,南弦终于又回了一次隐仙宗。
流星般的剑光从天际划过,一剑一剑深深凿进山里,劈开了所有可能的闭关地点。
半柱香之后,南弦终于在平顶峰底部,找到了那一抹过于熟悉的气息。
掌门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那些修为,察觉到锋芒般的危险,他从被劈开的裂隙中抬起头,望向半空,无奈地笑了一下:“师弟还真是……”
没等更多话出口,剑光迎面坠下。
掌门脸色骤变。南弦与同门切磋,向来收着几分力度,他还是头一次直面这样的锐利的剑,剑风里带着无比真切的杀意,如果继续端坐不动,这一剑必然贯穿他的头颅。
他只得飘身而起,原本浑然一体的气机瞬间中断。冲击境界的途中不上不下地卡住,掌门脸色惨白,咬牙片刻,摇头笑道:“原本还没想对你动手,谁让你自己送上了门。”
他忽然抬手捏碎一块玉牌,遗憾地低声说:“只可惜这样精纯的能量,又要分给他们一些了。”
数道身影从隐仙宗各处闪现,眨眼间在周围起了大阵,拔地而起的屏障遮挡了外面那些不知情的弟子和峰主的视线。
剑阵迅成型,一眼望去,这些结阵的人竟都和掌门修了一样的功法,隐仙宗不知何时已被侵蚀成这样。
南弦体内的魔功忽然开始自运转,力量被阵法抽走,泉水般涌入结阵之人体内,度比平时他们屠村还要快上数百倍。照这么下去,用不了太久,南弦就会像以前的无数个人一样,被吸成一具干瘪的尸体。
“师兄。”他忽然平静地说,“人是会变的。你的阵,曾经的我破不了,现在却不一样。”
最后一抹话音落地,他已然从原地消失。下一次出现时,剑阵一角的防护被突兀撕裂,一片血光凛然溅开。
长剑贯穿了一个结阵长老的咽喉,南弦平静地看着那张脸,修真之人记性一贯很好,即使近千年的时光过去,再回想起当初入宗时的景象,依旧清晰可辨——他记得这是一个很受小辈喜欢的长老,洒脱随性,入门时非要收他为徒,只是当时没抢过他的师父。虽然没有师徒缘分,但老修士却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依旧路过就逗他一下,时而塞给他一些山下小孩喜欢的玩具,坚持不懈地想挖前掌门的墙角。
那张记忆中可爱可敬的脸,此时狰狞扭曲,眼瞳周围满是血腥的红光。距离如此之近,南弦甚至从长老周身流淌着的灵力中,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魔息,来自于魔宗那一座拔地而起的尸山。
曾经的师长,现在的友人,一张张脸叠在一起,嬉笑怒骂,最后全都化作一片相似的苍白,干瘪下去。
“血修功法,确实不错。”南弦收手撤剑,剑锋一转,眨眼间抹消了近百米的距离,刺向剑阵当中的另一个人。
两具干瘪的尸体从空中坠下,修为海潮般涌入南弦体内,剑阵的威力迅衰减下去,紧跟着是第三具,第四具。
“师兄似乎一贯喜欢揣度人心,推算事情的走势,近千年来,极少出错。”南弦回过身,望向掌门,叙旧似的轻声说,“那你可曾算到,你今日将葬身于此?”
……
隐仙宗血流成河。听说除了宗主遇害,还有许多峰主长老也一并殉难。有个可怕的魔修从平顶峰一路杀至山脚,随心屠人,有些弟子刺了他一剑,只被他淡淡扫了一眼、毫无伤;有些远远想跑,却被飞来的一剑削成干尸……没人知道遇到他时,究竟怎样才能活下去,而那个魔修的力量像是无穷无尽,走了一路,留下一地尸体,他却不见丝毫疲态,反而周身气势越来越盛。
不知杀了多久,南弦又回到了最初的起点,一剑劈向平顶峰的深谷。
本就极深的剑痕再度下裂。他一剑一剑砍下去,直至露出最深处的地浆,才把所有尸体都扔进地底,至烈的本命火焰跟着落下。
浓密的烟雾自深谷中腾起,那烟竟然是纯黑的,蠕动升空时仿佛一道扭曲的恶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