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弦做事一贯随性,这还是头一次如此纠结不定。
然而有些事犹豫太久,往往就错过了可供选择的期限。
一日,南弦惯例出去搜寻那些被强行转化成了魔修的人。一般的村民只要派部下就能引渡回来,但这些年来,普通人似乎已经填不饱那个躲在幕后的家伙。一些修仙的小门小派也多有遭殃,全派堕魔。
刚从修真者转成的魔修更难处理,也容易影响到其他人,稳妥起见,他只能亲自上阵。
只是这一次,似乎和以往不同,离线报中提到的地点越近,他就越是心神不宁。
南弦望着那边的天色,总觉得不对。他蹙了蹙眉,忽然想回宗看看。
谁知刚一停步,脚下忽然一道阵纹划过,看似平常的山林忽的层层拔高,地面轰然塌陷,刹那间成了一枚吞天噬地迷宫,把人牢牢扣在里面。
……
魔宗。
天色阴暗,层层雷光当中,殿前堆起了尸山血海。
半空中,一只巨大的狐狸双目猩红,正和一个手执长剑的人厮斗。
两边一时难分高下,夏夕月虽然没有仙骨,天赋却也比绝大多数的族人要高。啃了数百年的珍贵灵草,如今她早已将力量拔高到极致。
然而她擅长的毕竟不是人类修士那种精妙的斗法,虽然双方算得上势均力敌,可掌门偶尔刁钻的一剑刺出,若是她来不及拦下,那一抹森寒剑光,便会立刻洞穿一个魔修的心口。
掌门躲避着她的利爪和尖牙,看上去有些狼狈,却硬是分出灵力,在旁边起了一座满是尖刺的山。
他把被自己和部下杀死的魔修一一拖拽起来,示众般挂在山上。尸山上的一张张脸溅满血污,唇齿惨白,全都是夏夕月朝夕相伴的熟悉面孔。而对面的人一边继续抽空刺出剑影,往尸山上添员,一边擦着唇角的血,笑着问她:“好看吗?”
回应他的是一道怒极的撕咬。
掌门匆匆退开,肩上却还是被撕出一道缺口。他眉宇间闪过一抹狠厉,不去管那道伤,猛地挥出一剑。刚才被夏夕月藏在屋后的伤者被一剑断,头颅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这么多人因你而死,还要继续打下去么?”掌门有些不忍似的叹了一口气,“其实我今日前来,倒不是为了他们——你看,如今幽塚秘境将开,各派虎视眈眈,若是想顺利拿到最深层的东西,没有半神期的修为,恐怕很是难办。我想试着冲击一下,修为却还远远不够。”
他望向夏夕月,温和道:“把你的修为给我,我将以天道起誓,放过你宗中之人,往后也再不相扰。”
“……”
……
南弦回来的时候,不该来的人已经走了。
魔宗满目疮痍,遍地都是断肢鲜血。那座挂着无数尸体的山突兀撞入眼帘,南弦呼吸一滞,瞳孔周围泛起一抹血光。
他放下那些死不瞑目的尸体,又找了很久,最后才在崖底深渊看到了一抹白色的影子。
狐狸蜷在角落,头枕在爪子上,安静地闭着眼,像睡着了一样。
南弦远远看着她,手脚冰凉,一时间竟本能地不敢靠近。好在片刻后,他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气息,这才如梦初醒,快步来到她旁边。
他伸出手的一瞬间,狐狸睁开了眼。
她迟缓地看了看南弦,长长的尾巴轻卷,扫在他身上。
南弦抬起的手一顿,又继续伸过去,摸了摸她的脸。他面上没有太多表情,眼瞳周围的猩红却点点晕开。他捧在手心多少年才养出来的油光水滑的小狐狸,如今却干瘪得像一只粗制滥造的玩偶,一碰就掉了大捧的毛。
狐狸双目浑浊,看不清他眼底的变化,却像是察觉到什么,不安地低叫了一声。
南弦牵动唇角,让声音染上一点笑意:“一直喊你小狐狸,现在是不是该改口了。”他又摸了摸那片毛,嘴欠道,“小秃子。”
狐狸不满地咕哝了一声,像平时那样,毫不客气地拍了他一爪。
南弦接住那只爪子,稳住颤的指尖,用尽全力捕捉着她动作里仅有的一点生机。
“打我干什么?想灭口知道你掉毛的人,已经来不及了。”他捏了捏狐狸干硬的爪垫,灵力顺着掌心相接的地方不断灌进去,“在消息传开前,快些补回来吧。”
庞大灵力如河流般汇入她的身体,可那具身体却像一片干涸万年的沙海,经脉早已在吸力拉扯中被浑浊魔气污染,千疮百孔,无论如何都没法再变回以前的模样。
狐狸慢几拍地察觉到了灵力的流向,嘀咕两声,用力抽出了爪子。
她想了想,忽然昂起了头。
几百年过去,南弦听到过狐狸各种各样的叫法:犬吠、吱叫、呜咽、不满的咕哝、撒娇时的嘤嘤嘤,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强调。
但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夏夕月出这种狼嚎一般的长啸。
悲怆绵长的叫声在深渊中碰撞,扶摇直上,如同一把盘旋而上的剑,颤抖却坚定地指向了天边的月光。
狐狸叫完,转过头看着南弦,原本浑浊的眼里多了一丝清明。
“累成这样了还乱叫。”南弦低下头,避开了她的目光,“不想修炼就算了。睡一觉吧。”
狐狸静静看着他,倔强地不肯闭眼。
僵持半晌,南弦叹了一口气,靠着这个对修道十分执着的狐狸坐下,答应了她想说的事:“睡吧。我会好好修炼,飞升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