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迎春命人布置的时候,苏芙蓉就暗自吃惊过一回,故而此时非常淡定,眉毛都不待动一根的,仿佛此情此景早已习惯。
“你既然喜欢,就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吧。至于礼物什么的,”苏芙蓉悠悠地叹了口气,“虽说千里送鹅毛,礼轻情意重,妹妹与我同在苏家都一毛不拔,姐姐真是教导无方。”
“罢了,我不是那么计较的人,此事权且放过。只是若怜你以后在外行事,可不能这般小家子气,没的叫人笑话。堕了苏家名声,便是爹爹也要不开心的。”
苏若怜听着这番高高在上的教训,脸色乍青乍白,手中帕子搅成一团都没现。
教导无方?
凭她苏芙蓉也配说这四个字?
她哪里来的资格教导自己?就凭她昨天丢人现眼地投湖吗!
自懂事以来,苏若怜在芙蓉园屡战屡胜,从没受过这种气,兼与贤王情投意合,心中底气十足,对苏芙蓉越鄙夷,更别提“小家子气”四个字,正正戳在她肺管子上,当即红了眼眶,含泪道:“姐姐自幼丧母,脾气大些也是应该。娘亲时常教导妹妹,要以姐姐为尊,今天姐姐不管说什么,妹妹都受着便是,只求姐姐千万息怒,别伤了身体,这才是姐妹和气之道。”
她自觉此番辩驳无懈可击,哪知苏芙蓉瞬间暴起,一把将茶盏掼到地上,怒声道:“跪下!”
苏若怜登时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见苏芙蓉跟个母老虎似的跨过来,竟猛力把她推了下去。
她本是坐在矮凳上的,这一下直接被推得跪到地上,出沉重的闷响,不用看都知道膝盖要青紫一片。
苏若怜噙在眼眶里的泪珠顿时断了线:“姐姐,我犯了什么大错,你要这样折辱与我?”
“你真是糊涂到家了!”苏芙蓉疾言厉色,“自古嫡庶有别,尊卑有序,玉生烟不过一介青楼女子,能进苏家为妾都是父亲心善,不忍她继续流落风尘。这种人也配当苏家主母?”
“在苏家,只有当家主母才配让少爷小姐们叫一声‘娘’。我母亲与父亲门当户对,方结为连理,为苏家操持内外。即便她老人家不幸早逝,你也是母亲的孩儿,这点为人子女的道理,你竟丝毫不知吗?”
“什么叫‘我母亲早逝’,逝去的同样是你苏若怜的母亲!”
苏芙蓉神色冷厉,一句句指责如狂风骤雨砸在苏若怜身上,一句比一句更狠。与此同时,迎春等人早就按住了娥眉和青黛,还用帕子堵了嘴,不许她们出声。
苏若怜乍然听见“青楼女子”、“流落风尘”之语,直气得脸色紫胀。她自诩德言工容无一不是上上等,唯有出身差了些,从不许人提起。况且在她心里,玉生烟为苏家生儿育女,相夫教子,是天大的功臣,早该扶为正室。
之所以现在还背着姨娘身份谨小慎微,不就是因为苏芙蓉不肯松口,累得爹爹难做吗?
苏若怜一时怒极,恨不得跳起来把苏芙蓉那张嘴撕碎,好在被膝盖疼痛唤醒,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
姨娘一日不扶正,就是妾室而非继室,就不能光明正大地被儿女叫娘。私底下且罢了,现在可是当着苏芙蓉和芙蓉园上上下下几十人的面!
苏若怜心中顿时懊悔不迭。姨娘从来谨慎,她也很小心,刚刚只是气急了一时口误,没想到就被苏芙蓉抓了把柄。
想到此事可能造成的后果,苏若怜心中又气又急,眼泪流得更凶。情知理亏不可硬扛,她干脆膝行两步,一把抱住苏芙蓉的腿,哭道:“姐姐教训的是!千错万错,都是妹妹的错,求姐姐保重身体,不要动怒。若因妹妹之故,害姐姐伤心,妹妹万死难辞其咎啊!”
她哭得梨花带雨,头上珠钗跟着晃动。那珠钗做工极是精细,用了数十颗小粒珍珠,通透清澈,水滴似的嵌在柔顺黑上,宛如笼了层剔透水雾。
珍珠映衬泪珠,越衬得苏若怜娇小柔弱,可惜可怜。
苏芙蓉没想到这个庶妹如此能屈能伸,比她想得还能忍,正欲再接再厉,忽然眼前一亮。
一滴水落在头上,一眼就能看到,那几十滴呢?
滴水藏身河湖,片叶隐匿丛林。
对一滴水来说,这世上最安全的藏身之地,不就是溪河湖海吗?
她有办法了!
☆、福帕
鸡刚叫过两遍,家住槐树巷的王丰登就匆匆起床,井水抹了把头脸朝巷子口走去。
今天是苏家卖福帕的第二天,他娘子昨天瞅见邻居抖着三尺长的大棉帕炫耀,羡慕得连啃两个大包子,回家就掏出钱袋要去买。奈何她身怀六甲,好比挑着鸡蛋过闹市,只有小心闪躲的份,没有跟人争抢的胆儿,只好把重任交托给了他。
虽说大男人去抢着买帕子有些丢脸,王丰登还是二话不说揣了五十文和两个包子出门,脸上带着点儿紧张和期盼。
福帕是苏家铺出的绣品,全是帕子,花式简单,并没什么稀奇。但稀奇的是苏家大小姐搞了个抽奖,说是买帕子的都能中奖品,谁都不落空。
听邻人说,最次的五等奖都有八钱八分银子,一等奖更了不得,足足有黄金十两!
想他王丰登继承了爷爷辈传下来的包子铺,每天勤勤恳恳地蒸包子卖包子,在槐树巷算得上富裕,都没见过金子的影儿,每年最乐呵的时候就是年底把铜钱换成银子,小心翼翼摸了又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