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听此言,四个季里除了不在场的挽夏外,齐齐愣了下,又很快恢复,只有年纪最小的品冬忍不住道:“小姐,老爷刚交代了不许若怜小姐过来,您今天怎么……”
“傻丫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苏芙蓉一挑眉,“我还能怕了苏若怜不成?”
迎春忙道:“还是小姐英明。去年若怜小姐就故意在大热天来过两次,每次都赶在老爷进门前‘不支晕倒’,玉姨娘趁机哭天喊地的,满城请大夫。这次放人进来,看她还怎么给小姐抹黑!”
苏芙蓉笑笑没说话。
单看她贴身丫鬟的态度,就知道风荷园的三位是如何能忍。
玉生烟是苏家后宅唯一的女主人,虽没有扶正,但生了苏家这代唯一的男丁,在传男不传女的大背景下,十人里面至少九个半将他视为苏家继承人。苏若怜年方十五,已经是远近闻名的美人,背靠苏家这颗大树,嫁个权贵人家不成问题。
反观苏芙蓉,除了苏家嫡长女这一个名号,整个人文不成武不就,既没有做生意的头脑,也没有大家闺秀的涵养,人人提起来都要说一句“穷奢极欲,骄纵任性”。
穷人乍富,最是难掩张狂。可玉生烟一个花楼出身的清倌人,却能在己方占据极大优势的情况下,将儿子送出去读书,把女儿拘在身边,还在明面上对苏芙蓉恭恭敬敬,就差供起来了。
能忍常人所不能忍,那必有常人所不具备的能耐。
对这种能耐人,苏芙蓉并不敢等闲视之。
主仆几人闲话两句,就见苏若怜袅袅婷婷地走过来,一身素雅衣裙,姿态窈窕,如弱柳扶风。身后跟着青黛、娥眉两个贴身丫头。
她非但气质随了生母玉生烟,相貌也极为相似,不说话时一双杏眼轻柔柔的,如含烟水雾,令人望之生怜。
“见过姐姐。”苏若怜走到近前,福身一礼,声音也轻轻柔柔的,“听闻姐姐昨日投湖,妹妹很是担忧,今天遇到周神医的药童,才知道姐姐平安清醒,急忙跑来探望,还请姐姐不要见怪。”
苏若怜一边说着,一边给苏芙蓉倒了杯茶,姿势优雅地端起来递到她面前,眼中是浓浓的关切,“姐姐喝杯热茶吧,不要嫌天热。上次大夫来诊脉时还说过,我们女儿家夏天不易贪凉,喝点热茶对姐姐身子更好。”
只一个照面,苏芙蓉就知道这位庶妹并非外表那般柔弱,现下听了这么一番话,更是确认无误。
她继承了原身记忆,知道原身最不喜欢和苏若怜称姐道妹,苏若怜也心知肚明,这会儿张口姐姐闭口妹妹的,完全是为了恶心她。
如果能像以往那样激怒她,就可以捂脸哭着跑开,然后添油加醋给苏芙蓉本就不怎么样的名声再添料,可谓惠而不费,极易得手。
如此小儿手段,倒是和柴傲天有些相似。
苏芙蓉腹内嗤笑,故意晾了苏若怜一会儿,直到她举着茶杯的手有些微抖,恨不得把热茶直接泼到自个儿脸上的时候,才屈尊降贵接过来,表情非常勉强地抿了一小口,然后放下茶盏,纤手翻开,手心朝上对着苏若怜:“拿来吧。”
苏若怜眨眨眼,面露不解:“姐姐这是何意?”
往常苏芙蓉不等她说完就能摔了茶盏破口大骂,怎的今天换了花样?
苏芙蓉故作惊讶地道:“你不是特意来探望我的吗?可带了什么聊表心意?总不能特意跑过来,用我的茶水做人情吧?”
苏若怜:“……”
她巴不得苏芙蓉直接消失,昨天听说她投湖自尽又被救回来,只恨老天不长眼,骂周大夫太多事,哪里会真心来探望?
正因如此,非但她空着手,娥眉青黛两个丫头也空着手,一时竟是被问住了。
好在她向来有急智,咳了两声便道:“姐姐在家中是一等一的尊贵人,妹妹有的,姐姐恐怕看不上呢。”
“譬如这暑日凉风,姐姐这里恐怕在全城都是独一份。如此看来,我说是来探望姐姐,反倒是沾了姐姐的光呢。”
顺着苏若怜的目光看去,只见近处碧叶红莲,清波荡漾,两丈开外则至少有二十来个人,身披荷钱苇叶,呈扇形散开,不怎么显眼地隐在池塘小舟上,合力挥舞着巨大的莲叶形扇子,吹起阵阵凉风。
在这些人前方,有规律地摆放着几十个浅口平盘,其上残红碎金,显然是捣碎的花瓣,正在人造凉风中散出阵阵清香,叫人心旷神怡。
恰在此时,两个身着粉裙的婢女驾舟而来,将平盘进行撤换,唯恐花瓣味道不鲜了。
察觉到两位小姐的视线,二人忙躬身行礼,又无声退下。
同一时间,天上金乌高悬,光芒耀目,高大的垂柳枝条依依,满树柳叶纹丝不动,显然是个闷热无风的暑天。
如此明显的差距,苏若怜早在踏进芙蓉园的时候就尽收眼底。这种天气里,她和姨娘还在数着冰块过日子,苏芙蓉自己就能用这么多个扇风,苏若怜心头愤懑,此时正好拿来刺一刺苏芙蓉。
已经如此奢侈了还向她要东西,可真是城门大的脸画了个鼻子,忒不害臊。
沐浴在轻柔的凉风中,呼吸着数种花香混合水汽而成的叫人舒适惬意的空气,苏芙蓉微微一笑,平静地道:“妹妹客气了。父亲怕我受不住暑气,贪凉用冰,故而小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