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副官的报告,统领把龚景拉到一边:“驿丞,尸体留在你这也不是办法,我这个副官已经收集到了凶器和现场的一些证据,不如先让我把尸体转移到守备营安置,天亮再移交刑部,不知你意下如何?”
“极好!我正为此事愁呢!”听闻统领愿意帮忙搬移尸体,龚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他的提议。
统领对副官点点头,副官心领神会,招呼剩下的官兵先将驿馆外围观的人群驱散,再伺机转移尸体,以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学士,我们也抓紧时间吧!”统领询问在一旁等待的陈宥,“从哪家客栈开始查起?”
陈宥走出驿馆,环顾了一下周边的建筑,很快就确定了排查的范围。“这个方向有几家客栈?”陈宥指着一个方向问龚景。
顺着陈宥手指的方向,龚景给出了答复:“这边有四家客栈。”
“那劳烦驿丞给带个路,从最近的一家开始查吧。”陈宥做了个“请”的手势。
龚景和统领一人提着一个阿光准备的灯笼,带着陈宥向最近的一家客栈走去。
这家客栈离驿馆也就不足百步的距离,客栈掌柜和不少客人都被刚才的动静惊醒,围观人群里有不少人来自这家客栈。看到驿站驿丞和守备营统领亲自登门,掌柜的赶忙迎了上去:“这大半夜的,两位官爷来小店不知何事啊?”
“捉拿贼人,请掌柜的多多包涵。”统领向掌柜的说明来意后,便看向陈宥,等着他拿主意。
“掌柜的,多有打扰了,请带我们看看每一个窗户朝向驿馆的房间,也请这些房间的客人在屋内等待,配合搜查。”陈宥向掌柜的行了个礼,不慌不忙的说道。
掌柜的不敢怠慢,领着三人上到二楼,挨个敲着客房的门,一共有六间房窗户朝向驿馆。大半夜的被查房,客人们怨声载道,但是看到全副武装的守备营统领,却又不敢造次。说来也怪,每排查一间客房,陈宥都只是先在门口张望一会,然后走到窗边眺望一下驿馆,再四下嗅嗅,便摇摇头向客人们说声“对不起,打扰了!”便退出房间。这套简单的方法,不消一盏茶的时间就把六间房都查完了!
客栈掌柜看到陈宥这番操作倒是松了口气,但龚景和统领就甚是不解了。统领作为一个武人,实在憋不住话了:“学士,你的排查方法会不会太过草率了?”
“我观其神态,测其视野,嗅其气味,均无异常,不必浪费太多时间,”陈宥简单的解释着,“走吧,去下一家!”虽然统领领悟不到其中的意义,但听着似乎挺有道理,便没在继续追问,由着陈宥去了。
下一家客栈就在隔壁,共有五间房窗户朝向驿馆,陈宥这次排查得更快。但令他失望的是,依然没有现任何线索。
再往下一家,就距驿馆约半里地了。在走过去的路上,不时有官兵过来向统领报告搜查情况,看着统领脸上流露出的神情,陈宥就知道搜查一无所获。走到第三家客栈时,原本的三人同行已然变成了十来人的队伍。为了避免造成客栈内的恐慌,统领命令官兵列队站在了客栈门外。
这家客栈的掌柜亦不敢怠慢龚景和统领两位官爷,领着三人上楼挨个房间查看。不曾想第一间客房就吃了个闭门羹——掌柜的敲了好一会,就是不见屋里有人应声,更没人来开门。“此屋可有房客?”统领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有的有的,今日我还亲自送过点心,入住后就没见人出来过。”掌柜的笃定地说。统领正欲强行破门,楼下不知哪冒出来一男一女,叫住了统领:“官爷官爷!您这是要干嘛呢,咱夫妻两去个茅房的功夫,咋还犯了王法不成?”
统领停住了手:“守备营搜寻贼人,打开房门,配合搜查。”说完退开一步,让两人自己来开门。男人倒是麻利,快步上前打开了房门,陈宥抢先一步进入屋内,直接来到窗口眺望了一番。这次他没有摇头,也没有对房客说抱歉,而是关上了窗户,出来时又关上了门。统领不仅注意到了他反常的举动,更是看到他做了一个慢慢握拳的手势。
统领霎时领悟了陈宥的意思!他对着门外列队的官兵解开腰间的束带,然后再次系紧,门外的队伍竟像得到了命令一般四散开来并开始对客栈进行警戒,其极高的训练素养领陈宥叹为观止。队伍准备妥当之后,统领再次敲响了房门。
男人拉开门的一瞬间,统领双臂齐出猛击门沿,其迅猛之势令男人猝不及防,被统领顺势摸到手腕并紧紧将其扣住,不及男人力抵抗便被统领摁倒在地。屋内女人见势不妙,矫健地撞开窗户欲向屋外逃窜,双脚刚一沾地,就被守在楼下的官兵给扑倒,压制得严严实实。
两人见逃脱不了,只好使劲咬紧牙根,不消一会,嘴角便渗出白沫,伴随着一阵抽搐,双双断了气。统领松开手中男人的尸体,满是懊恼,明明已经抓住了贼人,却问不到任何信息!
但是这两人慨然赴死的举动,也证明了陈宥的判断并没有错,龚景和统领对他的态度也从刚才的半信半疑转变成了深信不疑。现在两人都看着陈宥,都在等着“现在该怎么办”的答案。
陈宥也轻叹了口气,煮熟的鸭子在眼前飞了,令他也有些许的沮丧:“搜查尸体和这家客栈,看看还能找到什么线索吧。”话里透着些无奈。
很快,守备营从男人和女人的尸体上搜到黑曜石和白水晶挂件各一,房间里翻出两个装有银子的钱袋,刺绣精美讲究,其中一个还绣有栩栩如生的红梅,衣物、暗器和药丸若干,其中包括柴房命案的同款飞刀,并且在客栈后院找到夜行衣两套。这些证物足以证明陈宥的证词非虚,两人就是潜入驿馆的凶手。
但是洗脱了嫌疑的陈宥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他反复琢磨着手中的黑曜石和白水晶挂件,面色凝重。
龚景也终于从焦躁的情绪中彻底解脱出来,边拍着统领的肩边说:“兄弟呀,多亏你帮忙啊,要不平白无故的出了几条人命,老哥我真是说不清楚了。”
“平日也多得老哥你的照顾,举手之劳,职责所在,都是在下应该做的,倒是这位学士小兄弟,心思缜密,思维敏捷,要不是他的神机妙算,恐怕搜查没有这么顺利。”统领自谦道,“至于他是怎么找到凶手的,老哥你不好奇吗?”
“当然好奇!不过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回驿馆去,整坛好酒慢慢说道!”此时的龚景是兴高采烈,完全忘掉了搜查开始前自己说经不起通宵达旦折腾的话。
统领命令手下官兵将尸体和证物一并带回守备营安置,又安抚了客栈掌柜和房客之后,正欲返回驿馆,看到仍捏着挂件出神的陈宥,遂拉住一个官兵耳语一番后,对陈宥说:“这两件物证你先拿回驿馆,我晚些再归档,走吧,我和驿丞还有很多事要向你请教呢!”说罢一手拎起灯笼,一手拽着陈宥出了客栈。
驿站内又渐渐回归了寂静,夜色中,两盏灯笼和三个人正往驿馆的方向走。统领的提问打破了三人的沉默:“学士小兄弟是不是对这两个挂件有什么疑问?”
“不瞒统领,我在家师府中修习时,对各州军势军备略有所闻,这两个挂件,应该是杊州巡林堂的物件,只是这个巡林堂……为什么会派人跨州越府的来杀一个不明身份的窃贼?”陈宥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这可问到统领擅长的领域了。杊州巡林堂看似一个江湖组织,实则与杊州官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年盘踞杊州的外族是由好几个部落组成的,部落之间为了争夺资源和地盘早有不合,信王巧妙的利用了这种不合,许诺其中势力最大的部落资源和地盘,并给予后勤和战略支持,助其吞并了大部分部落。残余的部落对这种背信弃义的行为极为不齿,誓与之割袍断义,死战到底。
但不齿归不齿,在信王出色的统帅才能和战略支持下,残余部落根本就不是对手,节节败退,被赶入西南边的密林深处苟延残喘,战役后期已组织不起像样的攻击,仅靠小股势力维持骚扰。
接下来,信王鼓励陵州军民与大部落联姻,逐渐瓦解和分化了部落的政权和血脉,磨去了部落蛮横好战的棱角,最终成为了现在的杊州。但派驻杊州的刺史很快现大部落中有两个氏族拒绝与陵州人联姻,一直保持着氏族间纯正的血统。
信王得知此事后,为了彰显襄国的宽厚和包容,便授意杊州刺史为这两个氏族开堂建庙,赐名巡林堂,以恩威并重之策御之,为襄国所用。由于血脉的传承,巡林堂比组成林荫军主力的联姻子嗣更擅长在杊州特有的林地穿梭,因此常常担负侦查和暗杀的斥候职责。
但巡林堂毕竟不是正规军,他们既为官府办事领一份公差,也受人雇佣兼做私活,在刺史的监督下,不接有损官府利益的生意,游走于一片灰色地带。他们总是成双成对地出任务,彼此间的信物,就是陈宥手中的两个挂件——男性持有黑曜石,女性持有白水晶,缺一不可。现在,两人均已毙命,想从他们嘴里撬出任何消息和主使人,已是枉然!
驿馆里已被守备营和阿光清理了一遍,打翻的贡酒香气四溢,在凉爽的深夜里显得格外的清冽。“这是好酒啊,醇香绵柔,值得一品!”统领爽快地说。陈宥不是懂酒之人,但贡酒毕竟是贡酒,以他灵敏的嗅觉,早已辨出此酒非同寻常。龚景也是直爽之人,他将陈宥和统领带到自己的卧房,边斟酒边好奇地打听起陈宥搜查凶手的方法来。面对龚景这个直性子,陈宥也不卖关子,掏出了自己带来的小方盒子。
打开盒子,里面还有两颗霹雳弹,陈宥之所以胸有成竹,全仰仗这几颗弹丸。“这是家师南仕达赠予的防身暗器,在石蜡中裹入火石、火药和火油,遭受挤压撞击会爆裂开来,声如爆竹,火燃烟起。我在家师的制作基础上再稍微改良加入香茅粉末,爆点五步之内,必沾粉留香,今夜搜查,一是凶手身上残留有香茅的气味,二是房间窗户朝向能观察到驿馆和柴房,故而被我识破!”
陈宥的解释令龚景和统领恍然大悟,三人碰碗将酒一饮而尽,以示庆祝,但尽管抓到了凶手,却拿不到任何线索,亦属徒劳。寅时梆子响过,夜已深沉,陈宥此刻终于有了困意。统领以天亮还得将人证物证移交刑部为由,欲起身告辞,陈宥却叫住了他。
“今夜多得统领相助,且守备营的素养和统领的功夫都令在下大开眼界,却不知统领的称呼和履历,属实惭愧。”
统领迟疑了一会,掏出一块银质腰牌递给陈宥,腰牌一面凸刻着两把交叉的剑,另一面是两个字——龙渊。
“龙渊阁银牌校卫、淮陵驿站守备营统领——程威。”统领面带微笑的说。
原来是龙渊阁精英!陈宥刹那间明白了刚才的种种,郑重地递还了程统领的腰牌和两个挂件物证,并向他行礼送辞。
神思倦怠的陈宥和如释重负的龚景安然歇下了,程统领却没有。回营后,他立即着手整理证物和文书,辰时刚过,便点起队伍往京城移送证物去了。
且看婠这边,她也一夜没睡安稳,人在京城,心却在淮陵驿站。但是在陈宥回来之前,她根本无暇分心,因为太子刘澄突如其来的考验,令她不得不全神贯注,心无旁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