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有言:托是非于赏罚,属轻重于权衡,不逆天理,不伤情性。权衡事态轻重,天理、情理、法理缺一不可,法断是非曲直,天理述仁义礼智之礼,礼在法之前、在刑之前,八十人犯夜一案犯法,按律当罚。但事有前因,人犯多是平头百姓,为几两碎银冒险、为养活家中老小奔波,又有外因,大景鼓励通商,国情驱使,相配对的坊市制度落后,压制府内繁荣的商品贸易,平民贫苦,为利所驱,冒险犯夜,人之常情。有道是:人情之所感,远俗则怀,落法之前,当虑情理。”
谁也没料到陈师道出列,所言中肯,似乎不站在赵白鱼这边。
“但家有家法,国有国法,礼法相依,互为表里,都不可废。只有令必行,才能禁必止。此案犯法前因虽然在情理之中,可也不能说按律处罚错了,不是执法的目的错了,也不是律法错了,而是落后的坊市制度影响到律法的落后!才会造成今天的惨剧!”
“与其追究赵白鱼执法不通情理,不如破旧立,避免惨剧生。”
反对赵白鱼的朝官听到这里,脸色难看,还以为这陈侍郎大公无私,真准备大义灭亲,谁知道在这里等着呢!
欲扬先抑,欲擒故纵是吧?
可惜算错了,他们今儿就是要把赵白鱼打成酷吏,就不信满朝文武奈何不了一介七品芝麻官!
有站郑国公府这条船,准备趁机报复的朝官出列正要开口,却见陈师道猛地跪地磕头出砰的响声,吓得他当即忘记开口,错失堵嘴良机,便听陈师道铿锵有力地奏禀:
“臣请陛下取消宵禁,开放夜市,废除犯夜律法!”
除了少数几个大臣,其余人惊愕不已,不明白怎么从讨伐赵白鱼的案子转进如风到了取消宵禁、开放夜市这议案上,根本不是一件事……的确是有些关联。
但————
这一脚迈太快了,他们跟不上!
工部侍郎范文明出列:“陈侍郎所言有理,何况该以什么理由问责赵少尹?如果赵少尹有罪,是否说明国法错了?与其追溯过往,不如着眼问题的解决。取消宵禁、开放夜市,是千年未有之壮举,创前人所不能,成万世之伟业,臣请陛下废除犯夜律法、废除宵禁!”
便有数名朝臣出列,齐声奏请废除宵禁。
围观全程不言的五皇子脸色难看,太子抿唇皱眉,刚迈出脚准备反对时,便见赵伯雍出列奏请废除宵禁,不由心神大震,猛地抬头看向元狩帝,果然没在他脸上看到愤怒、意外的表情。
这说明父皇早就有意开放夜禁,近前大臣也都揣度出圣意,只是苦于没有契机说服朝臣,恰好这时递上赵白鱼的案子,法不容情与天理人情之争反而引渡出宵禁开放,如此一来,顺理成章废除犯夜律法,解决此后类似惨案的生,可谓一劳永逸。
那么这桩案子在父皇意料之中吗?在宰相之流意料之内吗?
陈师道出列奏言,是碰巧顺遂圣意,还是受人指点?
赵白鱼是否知道——不,他应该不知道,这桩案子毕竟是五弟亲自主使,没人引导,没人驱使,难道一切全是巧合?
环环相扣的巧合?
怎么这么邪门?
太子百思不得其解,很快被的忧虑夺走心神,为什么大臣知道元狩帝的心思而他一点察觉也没有?
大臣进言,必然受过示意,可为什么他半点风声也没听到?
太子心慌不已,五皇子则是恼怒,他想出列痛斥赵白鱼,可上回作为参赵白鱼理由的李栋是他户部的人,眼下针对赵白鱼也太明显了。
犹豫间,朝堂奏请放开宵禁的声音越来越多,当然不是没有反对的,两个阵营引经据典,互相争吵,很快就把赵白鱼的问题抛到脑后。
五皇子恼怒地瞪了眼赵白鱼,却见后者冲他露出挑衅的笑,登时气不打一处来,还只能憋着。
因兹事体大,元狩帝没法当堂表决,只好先退朝,明日再议。
至于赵白鱼,也先放回家去,明日再听诏。
宫道上,赵白鱼被五皇子拦下来。
“是你指使陈师道在御前替你说话?你们朋党相交?”
“老师和学生的关系什么时候也算朋党了?如果这算是朋党,殿下您也脱不了干系。”
“巧舌如簧!我问你,今天陈师道提议开放夜市是不是你们私底下商量怎么逃脱问责的办法?”
“殿下,”赵白鱼倏地后退两步,高声喊道:“五殿下!下官谨遵殿下均令,七日内审讯、刑罚犯夜者八十人,兢兢业业不敢怠惰,幸不辱使命!谢殿下夸奖——”
“闭嘴!”宫道上来往那么多朝官和禁军,难保不会有人听到,回头呈至御前,五皇子吓得赶紧伸手捂赵白鱼的嘴。“赵白鱼你放肆!”
赵白鱼左闪右躲,笑容满面,低声威胁:“殿下过奖,下官只是想保住这条命和这个官位。明明是殿下均令,下官才罚死了人。今日早朝,下官咬死没松口说出殿下,难保明天不会一害怕、一丢神,就松了口!”
五皇子气笑:“你以为百官会信你胡诌?”
赵白鱼眨了眨眼:“陛下信了就成。届时下官再一说李栋污蔑的事儿,陛下再一联想李栋和污蔑我的其他六人都在殿下您底下办差,说不得就怀疑殿下您为一己之私,陷害朝廷命官,枉杀无辜百姓,不放心您管着国家财政大权,换个人顶您的位置……也是说不准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