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乡农机站,俞承伟早晨一上班,就被提溜到乡政府一顿批评。
原来正值春播灌溉期间,黑石乡的几个水泵都出现了问题,作为农机站技术员的俞承伟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小俞同志,昨天虽然你休息,但现在正是农忙的时候,不应该牺牲你的休息时间确保春播正常吗?你可是预备党员,要有觉悟嘛!”
训斥俞承伟的是黑石乡的副乡长徐伟民,地中海的头型,胖的圆滚滚的,私下里被人起了个外号叫肉球。
他劈头盖脸的对俞承伟一顿喷,殊不知俞承伟却在观察他头上的官鼎。
俞承伟现,同样是副科级,徐伟民和林友祥的官鼎几乎一模一样,而徐伟民的官鼎此刻正在极限压迫自己头上还没有形成官鼎的光团。
官鼎一模一样,那么徐伟民和林友祥有没有关系?是不是一致行动人?
不能怪他这么想,主要是林友祥有点阴,很可能知会了黑石乡里的熟人找他的麻烦。
俞承伟的沉默,被徐伟民认为是虚心接受批评,心下比较受用,“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把那几个水泵都修好,确保春播灌溉的顺利,去吧!”
俞承伟还打算在乡政府多观察几个人的官鼎,可惜被徐伟民一句话打出来了。
作为今年新分配来的大学士,技术骨干,俞承伟在农机站是除了站长王华之外的第二人。
王华已经快六十岁了,眼看退休在即,对俞承伟的观感又好,看见俞承伟回来,笑呵呵说道:“被训了?别往心里去,肉球也就是能拿捏拿捏你,水泵损坏了不好使跟机器没啥关系,农电的电压一直都不稳定,每年春播都这样。”
俞承伟既然接收了三爷爷的记忆,当然知道该怎么维修水泵电机,他把座位下面的那一卷铜线拎出来。
“站长,不能跟农电局申请建一个变压器站吗?年年这样,水泵的损失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王华呵呵一笑,“那帮电老虎,哪会管这个,水泵坏了又不要他们掏钱,可建设变压器站,可是实打实的从他们兜里掏钱,能干才怪,再说了,年年维修替换水泵,肉球愿意啊!”
俞承伟秒懂,作为曾经单位里的老油条,深知这里面肯定有油水。
就跟后来城市绿化年年种树一样,不是不能种长青树,为什么非要年年种呢?这里面的水深着呢!
吃这碗饭就得干活,俞承伟跟王华说了一声,拿着铜线骑着自行车去各个水泵点维修。
水泵的损坏,主要是线包的问题,没法适应不稳定的电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烧了。
缠线包是农机技术员的基本功,俞承伟按照三爷爷的记忆干起来轻车熟路。
他的到来让凤凰村的村民们喜笑颜开,农民现在就指望地里刨食吃饭,耽误一天的灌溉可不是小事。
俞承伟上辈子官至副主任科员,可以说半辈子都坐的是冷板凳,可坐冷板凳也有冷板凳的好处,那就是人浮于事喝茶看报,对本乡本土乃至本省几十年来的情况比较了解。
林城一县八乡镇,是个彻头彻尾的农业县,即便在他那个年代,也没有摆脱这个帽子。
但是纸上得来终觉浅,他此刻倒是切身体会到了农民的难处。
虽说后世戏言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可俞承伟还真没有在凤凰村村支书的头上看到官鼎。
村支书都七十来岁了,人老了就爱唠叨,或许是为了让俞承伟体谅他们的难处,没少说村提留乡统筹的话。
还说今年交公粮就指望俞承伟了,一定要确保水泵好使,坏了能得到及时的维修等等。
农民苦,俞承伟前世今生没少听说,但是等他缠好线包维修好了水泵,进凤凰村喝水歇歇脚的时候,还是被深深的震撼了一把。
88年了,凤凰村的民房,九成以上还是泥坯草房,就连村支书家里也是如此。
顶多是弄了个瓦片房顶,泥坯周边再贴一圈瓦面,好避免土墙被雨水冲的下沉垮塌。
村支书给俞承伟倒了碗茶水,对这个长的高高大大又有点书卷气的后生,他非常有好感,觉得俞承伟比之前那个农机站的技术员强多了。
上一任技术员可是吃拿卡要的行家里手,每年来都不走空,鸡屁股里抠出来的鸡蛋都没少划拉。
“俞技术,辛苦啦!这才春播就麻烦你,今后还少不得麻烦你呢!”
“您别跟我客气,我不就是干这个的吗!再要是坏了,您就给乡里或者直接到农机站告诉我,我知道了肯定尽快来。”
“那敢情好了,我可当真了。”村支书笑着说,点上了一锅烟袋,只是还没抽上两口,屋子外面走来了五六个人。
村支书的脸色一变,嘟囔着骂了一句,“这帮天杀的,又来了。”
俞承伟扭头一看,领头的那个人他认识,黑石乡计生站的头儿,贾仁美。
贾仁美等人来势汹汹,进屋就说道:“老黄,黄三家的罚款怎么回事?还没交上来吗?”
村支书老黄脸色苦,“他家穷的叮当响,屋里除了三个崽子还有啥?”
“都那么穷了还生,那是他自找的,我们今天可是带着任务来的,罚款交不上来,可别怪我们牵牛扒房!”
老黄吧嗒吧嗒抽了几口烟,“再缓缓吧!去年生的那个,你们把黄三家的口粮都拉走了,后来还是村里接济的,今年你们再牵牛扒房,这不是让他们一家子去死吗!”
“那我不管,有能耐就别生啊!尤其是重男轻女的思想,更是要不得,得给他长长记性。”贾仁美说完又对身后的几个人说道:“一会去了黄三家里,收不到罚款就把他家的牛牵走。”
俞承伟听着村支书老黄和贾仁美的对话,心里颇不是滋味。
但一个时期有一个时期的政策,现在计生政策还是国策,违反了相关规定的后果还是很严重的。
俞承伟的心里很快一突,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本地旧报纸,好像就因为生和罚款酿成了一桩惨案。
一死三伤,乖乖的,不会就是他现在亲历的这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