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那时的自己,真是……真是好生廉价。
“小宝被抱了去,我也病得厉害,心里又恨又恼,我也不知道该怨谁,恨爹娘,恨那绝情的男人,其实我自己知道,最该怨的人,也许该是我自己。”
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他有了夫人,却还做着一朝飞上枝头的梦,最后被说辱没门楣,连良家妾都算不上,只孩子被抱了走。
想起往事,姜桠丫身上还有鬼炁翻滚。
“清心!”潘垚掐了道法诀。
一道灵炁落在姜桠丫身上,那翻滚而动的鬼炁得到了安抚,她有些混沌的脑子重新清明。
姜桠丫有些后怕,克制了下心情,只面容复杂。
潘垚想着方才瞧到的坟,那坟茔的木碑上虽然破败,隐隐还能瞧到那缺胳膊断腿儿的字。
她记得,上头有写着【妻姜氏之墓】几个字。
“后来,你还是嫁进去了吗?”潘垚有些好奇。
“嫁是嫁了,倒不是嫁给小宝他爸爸。”姜桠丫摇了摇头,“我病得厉害,眼瞅着就要死了,我爹就收了一吊子的铜板,将我送到隔壁街赖麻子家,给他当了婆娘。”
活不活,都是别人家的事,和姜家没有任何关系。
“呵呵,祖坟旁边女儿坟,后辈恐出愚呆人……”姜桠丫脸上挂着笑,嘴里也是轻轻的笑声。
莫名的,潘垚却心里有些难受,觉得这笑声像是哭声。
姜桠丫眼里浮起一圈水雾,透着些许红。
就为了这一句乡间门俗语,为了还没有影儿的后辈,阿爹阿娘便是连一处葬身之地,都吝啬于予她。
赖麻子是诨名,他小时候得了天花,命大,侥幸熬了过来,那一身皮肉却毁了,他也没什么能力,就在码头边扛包,卖一把力气。
这样的条件,正经像讨婆娘,倒是不好讨。
娶姜桠丫,要用一吊子的铜板,是要攒一段时日,娶回来的婆娘,还是一个病得要死的婆娘。
不过,他决定赌一赌。
左右是一吊子铜板的事,铜板没了,再攒攒还能再有,这东西就这样,左手进,右手就得出,它是活的。
赌赢了,他有一个婆娘,赌输了,也就一吊子铜板的事。
赖麻子赌赢了,却又没赌赢。
姜桠丫嫁了过去,病恹恹的,却还是撑了两年多的时间门。
“他丑了点,心却是好,我病得厉害,爹娘都不耐烦了,倒是他,从码头边扛包,赚两个铜板,就花一个半铜板在我身上……”
就是一颗石头,慢慢煨着,也有了些许的温度。
“我很不解,时常问他,为什么要待我这样好。”
潘垚看了过去,只见夏风徐徐吹来,带着山林那处绿荫浓浓的凉意,走在林荫下,这女鬼嘴角微微勾着,这是自己方才瞧到她后,见到过最真的一个笑。
淡淡地,宁静地,不带讥诮,不带愤懑,不带诡谲……只单纯的一个笑。
像夏日夜里,那白色的栀子花悄悄绽开,花瓣洁白,中间门一定黄,清风吹来,有幽幽的香气,那是温柔的味道。
姜桠丫好像又见到了那赖麻子脸的汉子,被自己一问,他怔楞了下,好半晌也不知道该说啥,最后,只低低说了一句。
“你是我婆娘不是吗?明媒正娶的,拜了天地,不对你好,我还对谁好。”
姜桠丫咀嚼那一句词,明媒正娶啊。
“可惜,我身子不好,拖了两年多,还是没了命。”
“我没了之后,被葬在这一处,后来,我那苦命的孩子小宝,他也没了性命。”
孩子夭折,那是连坟茔都没有,随意埋一处便是了。
小宝被抱到余家,养在正头媳妇膝下,人前温言,人后冷语,谁都知道这孩子是外头抱回来的,谁都能说上两句,小宝的性子便怯弱。
再加上,小孩子难养,一个头疼脑热的,照顾不好,性命便没了。
姜桠丫沉默了下。
“我不怪她,小宝于我是宝,于她就是刺,见一回,痛一回,还得强颜欢笑的大度……要照顾,要费心,如此,才能讨余郎欢喜。”
“没人时候,自然是索性不见,起码眼睛干净,心情舒坦。”
“是赖麻子,他知我生前惦记着这孩子,花了铜板,问了余府的下人,将孩子的尸体抱了回来,搁到我的棺椁之中,清明时候,中元时候,寒衣时候,起码有他供一份祭品,烧一些金银元宝,衣裳被子,我俩都不至于孤苦伶仃,受饿受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