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近,扶住她的肩,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疼……”声音细如蚊蚋,她捂着肚子直抽冷气,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因为痛苦更显苍白。
不祥的预感登时将他笼罩,伸手一摸她的额头,果然有些热,估摸是昨天跑出去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再加上酒精刺激,这富家千金的肠胃消化不下平凡世界的烟火气。
庄鹤鸣即刻拿来湿巾帮她把身上的汗渍和污秽清理干净,平日里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整个过程连眉头没皱一下。最后他直接将她横抱起来,边急急地往外走,边柔声地安慰道:“别怕,我们现在去医院。”
第五章“是你,而不是她”
(1)
周怀若被庄鹤鸣抱到急救病床上时,正处于热和脱水双重煎熬的状态,整个人虚脱无力,疼得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
几个当值的护士围了上来,指挥庄鹤鸣先去挂号,然后二话不说合力将周怀若往急诊室推。
周怀若艰难地微睁开眼,看到天花板上的照明灯快往后退着,病床的滑轮摩擦地板的声响伴随着护士们小跑的脚步声,在此刻显得尤为刺耳。
破产,受骗,醉酒,失业,病倒……自从妈妈这座靠山轰然倒塌之后,她的人生就仿若掉进一个死气沉沉的沼泽,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挣扎,到头来都只能是被无尽的厄运吞噬,连呼救的声音都无法出。
她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恐惧。她一个人的话,她孤零零一个人的话,要怎么面对这个大到令人惊慌失措的世界呢?
病床被推入急诊室,停在一个正包扎伤口的病人旁边。护士拉起浅蓝色的隔帘,将周怀若的病床与室内其余的一切隔离开来。周怀若心里的不安因此越强烈,用尽力气想开口说句什么时,左侧的隔帘倏地被拉开,进来一个高瘦颀长的身影,定睛一看,是庄鹤鸣。
他似乎是小跑过来的,呼吸有些急促,手上还攥着没来得及放好的票和零钱。
四目相对后他弯下腰来,周怀若闻到他身上那股淡淡的檀香,很令人心安。他柔声问她:“还痛吗?”
她本来觉得很害怕,这时有人关心了,反又觉得很委屈,撇着嘴艰难地点点头。
庄鹤鸣眼里多了些心疼,掏出纸巾来细细地给她擦额上的汗,动作和声音都很轻很温柔:“不怕,医生一会儿就来了。”
那一刻周怀若觉得很是恍惚,很难将眼前这个温柔内敛的男人和八年前她费尽心思暗恋的高傲少年联系起来。但怎么说呢?那不是一种幻灭感,而是认识到内里的他的灵魂之后,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更想靠近、更想依赖他的安全感。
此时值班医生终于现身,庄鹤鸣无言地退到旁边去。
循例做了个初步的检查,医生的判断与庄鹤鸣早前所想无异,便先给她开了些消炎止痛的针水。药剂起效后周怀若总算没那么难受了,只觉睡意浓重,困得眼皮打架却怎么都不敢入睡。一直坐在床边的庄鹤鸣看她这副模样,觉得好生可爱,观察小动物一般看了一小会儿,正要开口安慰她时,她伸手握住了他的一根食指。
“我害怕……”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好害怕……你不要丢下我自己回家去……”她昏昏欲睡地喃喃道,“等我醒过来的时候,要第一个看到你……”
心已经软得一塌糊涂,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对周怀若这种从细枝末节中表现出来的依赖毫无抵抗能力,但开口时还是嘴硬,存心打她道:“你睡大觉,我守夜?你剥削起人来真是不手软。”
周怀若还想再说点什么劝服他,闭眼想了几秒,话没想出来,意识却瞬间被睡意吞没。
天色微明时,周怀若意识回笼,朦胧间看到的还是病房里白得冰凉的灯光,输液的左手臂有些凉,手腕处却出奇地暖。她睁眼仔细一看,一只骨节分明的漂亮大手正覆在手腕上,似是在帮她暖手,再抬眼,看到坐在床边垂眸看报的庄鹤鸣。
见她醒了,他竟没有收回手的意思,只是相当平淡地扫了一眼,手掌又往她更凉的手肘处移了移,问:“醒了?还难受吗?”
她摇摇头。
“渴吗?”
她是想点头的,但又怕他起身离开,便忍了下来,装作又困又累般侧过身,右手自然而然地找着机会牵住他帮她暖手臂的几根手指。心头微跳,他手掌微动时周怀若生怕他是要将手缩回,却不想他只是换了个方向,转动掌心轻而易举地将她整只右手握住,还低声嘀咕道:“这只手不是放在被子里吗?还这么凉。”
那一刻,窗外的天将亮未亮,云薄得像玲珑瓷坯,晨鸟迎着熹微的阳光舒展羽翼,世界全然浸在一种薄纱般轻柔的青黛色里,温柔得不像话。亮得刺眼的白炽灯下,她知道偌大世间有无数人正蓄意窥探她的生活,同时也笃定地知道,有一个人自始至终地站在她身边,有一颗心悄无声息地,正在与她靠近。
(2)
周怀若打完吊瓶后就出院回家了,取药时看着红彤彤票上印着的花费总额,心疼得她嗷嗷直叫。
医嘱交代要忌口兼静养,静养好说,她现在就一无业游民,游手好闲地躺在床上是她唯一有能力做的事,再加上庄鹤鸣强迫症般的执行力,周怀若在香舍“静养了”一天之后,感觉自己已经得到充分的重造,进化为人床一体的物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