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她,是谁?在哪里?在干什么?
这诸多的问题由他眼里无声出,投射到她心里,象一剂高效的清醒剂,把她强硬催醒了。
无论如何,是罗俊救下了她的命,他们沦落成眼下的情形,不也是因为她?!其实她心里何尝不明白,正因为明白,她才更加痛苦,任何人都可以谴责他的心狠手辣,唯独她不行!
她暂且收起因为早上那个噩梦而始终萦绕在心头的那一缕酸楚与别扭,默默地朝罗俊点了点头。
海棠脸上的柔软令罗俊心头一暖,他缓缓伸出手去,轻柔地替她拂去面颊上的雨水,尽管于事无补,海棠僵硬地保持不动的姿势,任由他在自己脸上爱抚。
雨,果然又大起来。
罗俊果断地转过身去,拍拍自己的背,“来,我背你。”
他的背厚实且温暖,海棠依旧虚弱,不得不把头靠在他肩上,感受着他走路时有节奏感的起伏,象极了小时候躺在摇篮里,母亲推着她慢慢摇晃时的温馨感觉。
有种浮木一样虚晃难辨的复杂滋味从身体的某处袅袅升起,缠绕在她本就矛盾重重的心上……山路攀爬了许久,雨渐渐止住,道路依旧泥泞,罗俊几次脚下打滑,但他的手从未曾放松过半刻,始终牢牢地托住海棠。有低促的喘息声传入她的耳朵,海棠不忍,手指轻叩罗俊的肩部,“找个地方歇歇吧。”
罗俊站定,把海棠的身子往上抻了抻,以便可以更稳当些,呵呵笑道:“没事,很快就到了。”
海棠用力抿起唇,没再坚持,她的眼眸却不由自主从周围的景致移向罗俊,汗水交织着雨水,汇成一串串水珠,从他的根处沿着脖颈淌下,没入胸襟。他的头理得那样短,象刷子似的炯炯地杵着,她象着了魔一般,突兀地探手上去轻抚了一下,粗硬的质感。
她突然有些恍惑,仿佛喜欢他还是上辈子的事情……眼泪一滴滴地坠下去,掉在他的脖子上,又瞬间滑落。
罗俊听到隐忍的抽泣声,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不禁浑身一震,顿住了脚步。
这是一场没有因由,也不需要解释的恸哭,从最初的啜泣到后来的放声大哭,罗俊没有追问她一个字,尽管他并不十分清楚具体原因,但有一点他很明白,海棠的心理压力实在太大,她需要有个宣泄口来释放,哭泣远比什么都隐藏在心理强。
趴在他背上哭得昏天黑地的海棠,却在这风雨飘摇的陌生之地第一次有了悲凉的身世之感,冥冥之间,她所能依傍的,仅仅是眼前这个曾经令她心仪,如今却想远离的男人。
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蒙昧的心田里,已有不为人知的飘絮悄悄落下,无声无息钻入育壤。
7。5
终于攀上最高的险峰,天空一拂阴郁之色,碧蓝如洗,回来时路,远山如黛,笼罩在飘渺变幻的云雾之中。
山巅视野开阔,两面连着绵延起伏的山脉,他们是由南面上山的,放眼望回去,有零星的小村庄点缀在葱翠的山林中,一派悠闲的田园景致。
北面的风光却截然不同:四处可见开凿中的山林,林木损毁了十之七八,露出峥嵘的岩石原貌,即使离得这样远,也能听到隆隆的挖掘机的响声,以及蒙蒙的迷雾;一座规模不小的镇子依旧依山而建,高高低低的房屋参差不齐,给人一种混乱喧嚣的热闹感。
“看见么?”罗俊指着小镇对海棠说:“那个镇叫‘岩中’,我们得去那里住上一阵。”
海棠顺着他所指的方向远眺过去,半晌迷惑地问:“看起来人挺多的,你不怕被现?”
经过刚才那一通泄,海棠长久积郁的心情舒畅了不少,面对罗俊时,终于不再似之前那样别扭了。
罗俊揽着她的肩,淡淡一笑,“人多的地方反而安全,只有这样,我们才不容易引人注目。”顿了一下,又道:“不会呆很久,等你把伤养好我们就走,你的伤不适合继续奔波。”
海棠慢慢低下头,“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如果没有她,他大概早就远走高飞了。
不过,如果没有她,他又何尝用得着逃亡?!
但是,如果没有她,大概没人会知道何少冉是怎么死的……一连串的假设象契合有序的锁链那样依次排列到海棠面前,再一次拷问起她脆弱的心灵来,内疚与负罪的感觉刹那间又把她笼络住,心情再度沉重而抑郁。
罗俊将她的心思变化一应晙在眼里,轻拥住她,手掌摩挲着她稍显凌乱的鬓,低声笑了笑,“不会。”
他已经走到了悬崖边上,这样的生死抉择,在过去的岁月里曾数次出现过,所以,他早已习惯。
然而,这一次,与以往又是多么不同,因为有她在身边,他便不再孤独,他所做的一切也就有了意义。
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海棠闭上眼,把所有矛盾纠结的心绪拦在门外,她真的无法继续思考那些根本没有答案的问题,否则一定会疯掉。
去岩中的路上,罗俊想到一个问题,“去岩中镇需要与人接触,我们得给自己找个的身份。”
海棠眨了眨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从现在开始,你不是俞海棠,我也不是罗俊。”罗俊思忖着继续说,“我……就姓龙,叫龙进吧。”
换一个角色示人,这海棠少女时期最有的游戏,如今再度演绎,她苍白的脸上难得闪出几分昔日的光彩,体内的灵活被激活了,咬着嘴唇也认真替自己思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