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有什么想法。”听他的口气,大概不是第一次给员工跑腿了。
郗萦的视线落在他抓方向盘的手上,过了好一会儿才挪开。
“你是不是想在公司里营造一种,唔。。。。。。一种平等的氛围?”她问。
宗兆槐娴熟地打方向盘转弯,目光扫过路面。
“你在Tep难道不是这样?”
“也是啊。所以我有时会觉得奇怪,很多人知道我要来永辉都劝我别冲动——我这么说你不会生气吧?”
“不生气,情理之中。”
“他们告诉我许多民企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裙带关系啦,潜规则啦,还有人治、一言堂等等。可在这里我没有看到这些东西。”
“你好像有点失望。”
“也不是。”郗萦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感觉。
“其实我对Tep的文化也只是习惯而已,并不认同。很多都是表面功夫,亚太区的头头要来了,我们这些喽啰忙了一周,脚都要跑断。但等领导们一到,大家都得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好像根本没在什么地方费过心。那些头头们还特别喜欢跟小职员打招呼开玩笑,态度热情夸张,好像大家真的是平等的,你不觉得这是一种虚伪?人类几千年来一直生活在等级社会里,只是现在开始使用遮羞布了。”
“你这么一说,我觉得自己快成跳梁小丑了。”
“我不是讽刺你!也许你真的比较理想化吧,认为足够尊重员工就会有回报……我读过一本小说叫《四面墙》,你听说过吗?”
“没,讲什么的?”
“写的是一个知识分子在监狱里的所见所闻。他把吃不了的馒头分给别的犯人,后来被管事的犯人头头制止了,那人告诉他:你第一次送,人家对你感恩戴德,但十次之后就会习以为常。哪天你忘了给,他还会埋怨你。人心就是这样不知足。”
宗兆槐沉默了片刻,问:“你是不是担心,公司哪天会在我手里完蛋?”
郗萦笑起来,同时对他的领悟力感到惊异,她很少遇见思维如此敏捷的人。
“不是,我对你的智商有足够信心,你就当我胡说八道好了。”
宗兆槐微笑。
郗萦说:“我是不是不该跟你聊这些?我的立场好像有问题,其实你对员工好,我应该开心才对。”
宗兆槐摇头,“我喜欢听真话,你的想法很特别。我不想改变你,就像你也很难改变我……永辉还是有跟你想的不一样的地方,需要时间,你自己慢慢去现。至于这公司能展到什么程度,谁也没法预测,咱们只能走着瞧——说说你吧,最近有什么进展吗?”
郗萦耸肩,赧然。
“没进展,何经理是个,唔……极有主见的人。不过,我至少弄明白了他为什么讨厌女销售。”
那还是在来永辉之前,何知行推销过两年医疗器材,那时他三十不到,年轻气盛,踌躇满志,却在市场争夺中屡屡栽在一个女销售手里,他们分属不同公司但推销区域重合。不管他怎么努力,总在以为大事将成之际功亏一篑。很久以后他才得知对手的终极制胜秘诀是美人计,人家都上客户的床了,他还被蒙在鼓里。这事给何知行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后来他就开始朝机械、电子等女销售少的行业转移。
他对女销售有根深蒂固的敌意,不是郗萦说几句软话就能消除的。
“我搞不懂,为什么你们要把我塞给一个对女销售有偏见的人?”郗萦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不满。
“因为合适。”
宗兆槐的回答简洁得让她生气。
“合适?!哈!真不明白你们评判合适的标准是什么!”
她笑声尖锐,宗兆槐沉默了有一会儿才开口,“你这种态度,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外企对民企的傲慢?”
他没有过于不悦的神色,但嘴角微微下拉,不像是在开玩笑。郗萦想,也许自己是放肆了,居然忘了他的身份。
“不算。”她很干脆,“顶多是女人对男人的傲慢。”
宗兆槐失笑,语气缓和了不少,“你对这事怎么看?”
“啊?”
“我是指,何知行败在那位女销售手里。”
“个案吧,我觉得。”
然而,她随即想到高谦的欢,那女人也是先把他搞上床,然后顺理成章把郗萦扫地出门。妒恨夹杂着挫败感从心头滚过,她哼了一声,“但这招确实管用。”
那家a公司他俩都没去过,宗兆槐用电子地图导航,但还是在高架桥下迷了路,再加上郗萦的胡乱指点,车子拐进一条居民区小巷。
路很窄,道旁还停着一溜车,令路况更糟,一位年事已高的老人颤巍巍地走在路中间。宗兆槐放缓车,慢慢在他后面跟着。
郗萦等得有些不耐烦。
“为什么不提醒他给咱们让下道?”
宗兆槐嘴巴朝老人努了一下,“你瞧他有多大年纪?可能过八十了,让他先过去吧。”
“可他走得也太慢了。”
宗兆槐瞥了她一眼,“有点耐心,谁都会老的。”
郗萦好辩的劲头又上来了。
“那要是后面有车朝你摁喇叭呢?”
宗兆槐朝后视镜看看,什么都没有。
“你问题真多,十万个为什么?小时候父母没少被你烦吧?”他笑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