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平不光坚持下来了,还坚持了一年多。省吃俭用,终于在郊区租下一个单间。签完租房合同,何平就去办居住证,没想到在社保证明这块被卡住了。
外卖员很少能和平台签劳动合同,大多签的是劳务合同,劳务合同不签社保缴纳。没有社保证明就没办法办居住证,没有居住证,将来接高艾来上海,根本没办法给她申请正规学校。
虽然现在上海有民工子弟学校,可何平不想她的艾艾去那种学校上学。
原来人向下真的很容易,如同被轻轻抛向湖中的石块。当石块降到湖底,想再浮上来,几乎是奢望。
何平把电动车停在苏州河边,黄色的保温翻斗箱已经半旧。电动车像一条累趴的老狗,歪靠在长椅边。
何平盘着膝,坐在长椅上,膝头是一盒已经凉的饭盒。手机消息不停地响着,她看了一眼,没有点接单。
当初陈月君劝自己不要轻易选择向下的通道时,她为什么不听呢。
帮她免费打官司的律师,刚刚委婉地告诉她,钱找回来的可能性非常渺茫。那笔钱要不回来,女儿来上海的可能性又小了几分。
何平望着平静无波的苏州河,感觉不到一丝生活的希望。
自己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的境地的,是从被骗掉所有钱开始的吗?不,也许是从离婚就开始了,或者更早从结婚就开始了吧。
何平的大脑变得越来越麻木,河对岸的楼房开始扭曲变形,越来越模糊。她伸手擦了擦了眼睛,原来泪水早就糊了她一脸。
何平崩溃了。
此时此刻的何平无比恨自己,恨自己的愚蠢和无能,恨自己的天真和无知。
三十岁的何平的人生变割裂成无法拼凑的碎片,碎片滚进河底,沉进深渊。
“怎么办!我应该怎么办?!”
大哭过后何平的情绪终于好了些。
哭累了,肚子就饿了。
冰冷、油腻的饭菜,她大口地扒进嘴里,没怎么嚼就吞进肚子里。
茫然间,她又拿出手机,习惯先看接单软件和外卖员消息群。
跑外卖的人也有群,群里什么人都有,什么样的消息都有,纷纷杂杂的消息,不停地向上翻滚着。群就像眼前的河水,拖着她,拽着她,让她浮不起来。
何平关掉手机,起身扔掉空了的饭盒。她又拿起手机,这次她打开的是通讯录。当她翻到陈月君的名字后,她的手指略顿了顿。
何平很想跟陈月君说说话,虽然她不知道她能跟陈月君说什么。可她就是想听一听陈月君的声音。
忙碌的陈月君接起电话,“喂!”了一声。电话那头没有人说话的声音,只有略粗重的呼吸声。
陈月君以为是恶作剧或者是什么诈骗电话,立即挂断电话,拉黑刚刚那个陌生号码。
何平望着被挂断的电话,将头埋进双膝间大哭起来。
一位大妈走上前看她一眼,关心地问:“姑娘有什么事吗,要不要帮忙!”。
何平忙止住哭,擦了擦脸,笑着解释,“没事,就是……呛到了,咳的难过,所以,哭一下。”
大妈叹了口气,“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何平等大妈走远,找了一处无人的位置坐了下来。她打开微信,翻找到陈月君的头像,点开。
陈月君很少朋友圈,而且设置了三天可见的限制。因此,她的主页除了像外,一片空白。
何平犹豫着,打开与陈月君的聊天记录。上一条聊天记录还是一年前,陈月君回了她一个开心的表情。
陈月君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微信通知,是何平。
接通后,陈月君听到,何平叫了她一声,“月君姐!”
陈月君正对着合同要求,修改着方案,“何平!”
“嗯,是我,好久没联系了,你还好吗?……”
陈月君忙着修改方案,甲方公司催得很急,陈月君犹豫着问:“何平,我现在有事,不是很方便,晚点再打给你好吗。”
“好”。
终于对完方案,陈月君长长地呼了口气,她慢慢扭动一下僵硬的脖子,突然想起何平刚刚的电话,忙回拨过去。
漆黑的夜里,手机上陈月君的头像亮了,像暗夜里的一盏灯。
何平没有接,一直等到陈月君的头像熄灭,一切重新陷入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