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过年就闹,闹到现在都快小半年,没完了是吗?”
陈月君想甩开聂良平的手,可怎么也甩不开,“小舅舅,我不回去,不回去!”
聂良平把陈月君拉到镜子面前,“你是不是都不照照镜子吗,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还像个人吗?”
陈月君挣扎着甩开聂良平的手,“你俗不俗,当演电视剧呢,看什么看,看了又怎么样。”
陈月君坐回已经凹陷下去一块的沙里,“我不会回江城的,我还有工作要做,我还要挣钱,你别耽误我挣钱,行不行。你现在家大业大啦,还不能让我好好努力一下吗?”
聂良平坐到陈月君身边,“君君,来,你告诉我,为什么要这样。你妈说的不对,你爸跟我都说过她了。你年轻,她年纪大,你见过的世界比她见过的世界要大的多,你还能不允许年纪大的人心胸狭窄一些吗。她眼前只有那么点事,她就只关心你,关心磊磊,她能想到的就是这么些事。她还天天念我呢!你怎么就要跟她过不去呢。聪明人都会敷衍,你怎么连敷衍一下都不愿意呢,那是你妈,又不是你仇人。”
“小舅舅,你也觉得我有问题是吗?”
聂良平垂下头不说话。
“你也觉得我必须要结个婚,哪怕婚姻生活不幸福,大不了离婚也可以的,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不结婚,我就是我们家的耻辱,是不是。你也觉得我不正常、我变态,我一事无成,是不是!”
陈月君捂住脸,“就因为,我不愿意结婚,我这个人的一切,过去的所有就都可以否定掉,对不对。
我为什么一定要结婚,我为什么一定要随便跟个男人在一起才叫正常,我没有遇到合适的,我保持独立的状态,怎么就不被允许和容忍了。
为什么!小舅舅,你告诉我,为什么……”
聂良平良久才轻声说:“我们当家长的都希望你幸福而已。”
“幸福只有一种定义吗?幸福不是个人的感受和体验吗,什么时候成了某件事的代表了。你们嘴里的幸福,就是我要的幸福吗!我独自一个人怎么就是不幸福了呢,谁给我下这个定义了,我凭什么要按别人的要求活着!我活我自己的,有什么不行……”
聂良平叹了口气:“这个世界,对女孩子总是不公平的,如果你一直一个人,会过得很辛苦,我们都希望你过的轻松些。仅此而已。”
“不是,妈妈是为了别人的面子活的,她觉得我不结婚,不谈恋爱,就是犯了人伦大罪,让她在外面抬不起头,做不了人。成为不了别人嘴里值得羡慕的对象,所以她就来要求我按别人的标准活着。这本质就是错的,你明白吗,我不接受,但我……”陈月君没了气力,坐回凹陷的沙上,“我没办法跟她断了关系,因为那样会伤害你和爸爸,所以,我不想回去,不想每天都能遇到‘关心’我的人,我真的不要这种‘关心’,那种‘关心’只会让我觉得恶心。”
聂良平双手抱在胸前看着陈月君,她现在像一团被人揉皱的纸团,哪里都不平整。
“陈月君,我告诉你,你现在这样肯定是不行。如果……如果你不愿意回江城,没问题。但你必须得戒酒,不然……”
“不然,怎么样?”陈月君斜睨着聂良平,不屑地哼了一声,“小舅舅,我是成年人,我自己有分寸,过了这一段,我就好了,你们最好不要干涉我。”
“不然,我就叫你爸爸来抓你回去。”聂良平能想到唯一还能威慑住她的人,只有陈桂祥。
“爸爸……”陈月君喃喃着,“妈妈,才是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不是我。小时候,我和妈妈生矛盾,爸爸从来是不论是非的,他只有立场,他的立场就是妈妈,他永远站在她那边教育我。这次也是,他也要我理解妈妈,要我让着她,要我勉强自己去谈场恋爱,结个婚。我真不知道,你们的面子就那么重要吗,重要到不顾我的死活、我的意愿的地步了吗?”
“你这样说你爸爸,对他不公平。”
“公平、公平、公平,你们都来问我要公平,我的公平找谁要去。从小,我就不跟你们生任何争执,因为我小,因为我是晚辈,我要有礼貌。现在我长大了,可我还得让,还是因为我是晚辈,不管对不对,都得谦恭。那谁给我公平啊!”
聂良平叹了口气,“我只是……希望你能体谅一下他们,……他们有他们的难处。”
“可,体谅,但你们别来逼我回去。”
“行,那你说,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回去告诉他们,好叫他们放心。”
陈月君又一次陷入良久的沉默。
聂良平快等到准备放弃,才听到陈月君慢慢地说:“我想自己过完这一生,不依靠任何人,不被任何人束缚。我能自洽,我没有缺失感,我不需要任何人成为我的精神依托。我不怕老了以后的孤单,我也不怕病床前无人陪伴,我知道我将来会面对什么,即使将来我可能会很难,但我不怕,也不后悔。
我希望,你们不要提前帮我怕,帮我后悔。因为我真的很爱你们。因为爱你们,我……会难过的,我会因为你们而难过,并不是为了我自己。”
陈月君捂住脸开始呜呜地哭了起来。
…………
聂良平没能带走陈月君,带走了一身的疲惫和疑惑。他并不能完全理解陈月君,但他不想看到她难过。
在他眼前,陈月君是那么的痛苦和纠结。苍白瘦弱的如同随时会被风吹折的柳枝。
回到江城,聂良平给陈桂祥了条信息,约他出来见面。
陈桂祥安顿好聂莉后,走出小区,看到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
“姐夫,我们在这里聊,还是回我那边坐下来,慢慢聊一会儿。”
“我们就在这里聊吧。”
聂良平看了一眼显得有些苍老的陈桂祥,他的眉头皱纹如同刀刻一般。
聂良平将自己去上海见到陈月君的状况告诉了陈桂祥,又将陈月君的话简短的复述给陈桂祥听,“月君,因为我们在伤害自己,姐夫,我们有必要这样逼她吗?她的人生那么长,我们……”
“这孩子,真是的……”陈桂祥眼睛里闪着光,他微微侧头望向车窗外。
江城已经有了入夏的迹象,人们的衣服日渐单薄。
“我从来不认为她必须要结婚、生子,她误会我了。只是……我不能伤你姐姐的心,你姐,她太单纯,她……理解不了君君的想法。即使告诉她君君的想法,她也不一定能接受的了。你姐这次是一次,是把对君君的所有怨气都了出来。也许,泄一下,她能舒服些,憋在心里,反而不好。”
“可……这对君君的伤害太大了,对她真的很不公平。”
“是不公平,当然不公平,君君的公平,我们给不了她,我和你姐……是有些自私的人。”
“那怎么办,就随她去吗?我怕她再这样喝下去,人真的要废了的。”
“不会!良平,不会的。等你姐姐状态好点了,我会去上海看看她,单独去,她在上海这么多年,我们只去过一次,还是为了过年,她到底在上海过的好不好,我们还真不知道,这是我们的失职。君君有一句话是对的,我太在意你姐的感受,总是忽略她!”
“姐夫,你什么时候去,你告诉我,我来安排,好不好!”
陈桂祥拍了拍聂良平的手,“谢谢你,良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