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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已过了半山腰,剩半个露在外面,染的上云红彤彤。
柱峰高耸参,越是往上温度越低,年后下的那场大雪,即便是过了五六日山顶都未有融化殆尽,眼下里衬着那一丛一簇的晚霞,更是醉人。
“姐,你要是能看到这景儿,估计又得给我念叨当年去京陲黑山里的湖心亭看雪时写的那韵词。”夜三更忽的开口道,“真想不到这南方雪景也如此耐看。”
“南方下雪本就不常见,今年也是奇怪,还下的这么大,景色一定不错。”夜遐迩仰着头,虽是看不见仍旧一副享受的样子,无神的眼睛就望着前方她记忆中该有的景色。
“还是比北方差远了。”夜三更道,“咱们那边雪是又大又疾,这里下好久才有这么些。也不知今年有没有雪去黑山湖心亭煮酒的妙人。”
夜遐迩没再接话,引得夜三更抬头看向她。
夜遐迩语气落寞,朝着她自己都不知晓的一处方向,忽的说道:“今年京里的上元节花灯,应该不比往年差吧。”
自是知晓姐姐心思的夜三更不免哑然。
“三更,我又想家了。”
避世三年再入世,一路走来大半月的光景,姐弟两人兜兜转转,想想也是无比精彩。
开始不过是为了给历下城那个没爹没妈到了最后连姨娘都没了的少年讨个说法,后来就是想着回家看看。
人一旦有了目标,走下去,才是最舒服的事。
只是思乡情最切,也最怯,更难耐。
姐弟两人一直在刻意回避的问题,到底是在这时候默契的挑开。
“其实想想也是我矫情了,咱们这不就是回家去吗?念叨个什么劲。”
却是夜遐迩展颜宽慰了一句。
夜三更一愣,随即道:“等这事一了,我就找匹快马,多则半个月,少则十,很快就能到家。”
话赶到这里,姐弟两人难得闲话起了家常。
夜遐迩道:“你说老爹上山了没有?以前怎么说我还在那里陪着,现在就光他自己一个人,也是蛮可怜。”
其实在心底多多少少带着些偏激想法的夜三更撇嘴道:“有酒就好,他会可怜?”
自然听出弟弟语气里不察觉的埋怨,夜遐迩抬手弹了一个脑瓜崩,佯斥道:“再胡言乱语就把你逐出家门。”
对于姐姐玩笑似的斥责根本不当回事,夜三更也是陷入沉思,道:“你说老爹那脑袋是不是让酒糟子给糊住了?当初老头子要把位子传给爹,即便不是世袭罔替,可怎么着也是个能在底下都吃得开的门户,他要是答应了,哪还有当初那些事,哪还有现在这些事。”
夜遐迩俯身又是一个脑瓜崩,笑骂道:“我看你才是被糊住了,想到什么就是什么,你以为那一大家子该是那么好相与的?”随即叹了口气,她又道,“爹的心思怕是除了咱娘,谁都猜不透啊。就老爹那句‘此生仅留一壶酒,醉下,醉世人,醉长生’就能让老头子把传位给他的心思收了,我看这也没谁了。咱们不懂,眼里不容沙子的老头子既然能明白,那就是老爹没错。凭老头子的性子,爹要是说错了话,早就打起来了。”
似是想到很好玩的事情,夜三更道:“你说老头子跟老爹打起来谁能赢?”问完以后忽然想到两个加起来都一百多岁的父子俩动手打架的情景,自己忍不住先笑起来。
夜遐迩看样子也是臆想着父亲和老头子动手的场面,莞尔道:“你啊你,要是老爹打你你会还手?脑袋里乱想些什么。”
夜三更干笑两声,道:“想着玩还不行?”
“唉,也不知道那夜里老爹跟老头子动没动手。”已然开始追忆,夜遐迩忽然说道,“他们两个,一个比一个犟。”
“行了行了,瞎琢磨什么。”夜三更打断道,“当初院里丫头不是传信说老爹没事么。”
“那些个丫头的话也就糊弄了你,老爹真有事还能让她们知道?”说着话,夜遐迩叹口气,郁郁道:“三更,我倒是真想老爹了。”
夜三更苦笑,不再说话。
除了去世的娘,这世上,最亲近的也就只有爹了。
想起那个整日醉醺醺的男人,夜三更心下也有些不是滋味。
夜三更从小就跟父亲关系疏远,当初对父亲的了解只是记得这个邋里邋遢被自己叫做父亲的男人整日里无所事事,抱着个酒葫芦,从早到晚醉醺醺。
直到母亲去世,夜三更才算是明白这个曾被下人称为醉鬼的男人是有多厉害。
喝酒能喝出个登堂,试问底下有几人能做得?
他不晓得父亲以前是怎么认识的母亲,也不晓得父亲又怎么说服家里那个自视甚高的老头子去下刀客望而生畏的殓刀坟提的亲。
他懂事以后倒是听家里人提起过,说是殓刀坟往外嫁闺女,要让姑爷过一个十八悬刀阵,数百年来也就他爹敢进得,自然而然也就他爹出来过。
自己那时候小,不懂得殓刀坟有什么能让下执刀人魂牵梦萦却又望而生畏的方,也不懂得这个传言能杀仙人的刀阵有何厉害。
等看遍藏书典籍,夜三更才知道自己父亲当初凭象境能娶母亲过门的内里凶险。
他就更不明白小时候那个让自己犯糊涂的问题,母亲,怎就看中了这么一个一事无成嗜酒如命的男人。
哪怕懂了情啊爱啊这些东西,夜三更也觉得凭母亲的本事,闭着眼也能找到一个比自己父亲强一百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