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管理坊市治安的耆长也是舍了一场酒席赶来,浑身散着酒气,准备着人去找找主家,才现失火的内院卧房里,横七竖八七具尸,散着炙烤后难闻的焦臭。
夜三更与岳青凤,还有眼下也顾不上再回避的夜遐迩,赶到京城靖恭坊时,看到的便是七具依稀还能辨认出样貌的尸。
如焦炭,惨不忍睹。
还有在邻里妇人照顾下面无血色昏死过去的苏留白。
半日光景家人接连身死,就算是铁打的汉子也受不了这般沉重打击,更何况这么一个弱女子?
曾闲来无事研习过几本医书,跟着自家那个身处卯位的马前卒兔儿爷也学过几手望闻问切的粗浅本领,夜遐迩仅是借着火把微弱光线大略一瞧便紧着步子过去。
“三更三更,气不匀。”
能清楚感觉到身边气流运转略微不规律的岳青凤一扭头的功夫便见到一路上始终不一言的夜三更身影一动,仅是一个起落,与自己拉开距离的同时,这个也算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官府捕快竟然不自禁的松了一口气。
令人窒息的压抑,比这阴沉天气都更让人喘不过气。
后先至的夜三更体内气息流转间,在握住那一只冰凉手掌的同时透体而出。
已经衰弱到微乎其微的脉搏,跳动间都有种小心翼翼的感觉,以难以捕捉的态势在响应着体内突如其来的雄浑气劲,夜三更很有规律的遵循着苏留白如游丝一般的呼吸一股一股的牵引着若有若无的脉络,循环渐进的激着若隐若现的起伏,直到能确切感应到脏腑之间恢复如初的生机勃勃方才撤手。
一旁夜遐迩赶忙探手握住苏留白手腕脉门,即便能轻易感触到起伏跳动,瞧着她脸上表情白转红,仍是不放心道:“留白怎么样了?没事吧?”
自然是没有得到任何答复,面罩寒霜的夜三更已然走向晌午里才刚刚见过的京兆府尹高照。
“谁干的?”
这可让高照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满脸为难。若是他能知道这是谁干的,还有必要在这里待着?大过年的一点都不消停,怎么闹腾怎么来,眼下这都出了人命,关键还是七条人命,最要命的还是在皇城根底下,让高照这个管控着京畿重地的父母官感觉自己怕是年节一结束就得该干嘛干嘛去。
高照正想着如何回复这个虽无官职在身但权势绝对能压死自己的夜家三公子,旁边岳青凤解围道:“这也才刚刚整理完现场,不比其他,一场大火,所有蛛丝马迹全被…”
自然是没有说完,在夜三更视线转过来的一瞬如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岳青凤心口上,让他不自禁的就闭上了嘴,连同眼神也是躲避的移到一旁。
再度转回视线,让京兆府尹这个四品京官浑身不自然的打了个哆嗦。
明明知道面前这个异姓王爷家的长孙无职无权,可其所作所为又有哪个是官职在身的能做得了的?这几年里莫说是自己区区四品,真就暗中奉命与那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十二马前卒办个什么事,哪怕就是那些皇亲国戚碰上了都要矮上一分。
无关他本事大小,说起来也无关靠山王这煊赫身份,说到底还不就是那一块“见之如朕亲临”的墨玉牌牌。
朕可不是当今的朕,那可是先皇,在位三十余年以彪悍武功雄震天下的武建帝,曾有一纸手谕专门策封这块墨玉牌为“护国靠山石”,到现在都还放在宗庙,谁敢悖逆?
高照心底战战兢兢,可又不能失了官威,要不然被手底下那群衙役看了去,鬼知道他们这些整日只会说三道四、嘴上没个把门的,会怎么暗地里笑话自己,搞不好就坏了名声。
这便考验到了为官多年练就的火候,看着进进出出收拾这一片狼藉的手下衙役,高照道:“本官也是刚到不久,不过看样子不排除是仇杀的可能,毁尸灭迹的手段也是熟练,想来应该是个老手。”
几句话也算是面面俱到,该着重的一个没落,不该提的也都含糊其辞,说了等于没说,不过却是官场沉浮恁些年的经验之谈。
那边跪坐在地上为苏留白推宫活穴的夜遐迩此时里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淡雅性子,凤目圆睁,如平地一声炸雷响,怒斥道:“打的什么官腔,说的什么屁话,姓高的,我不管你怎么查,从哪查,现在,立刻,马上,去把良圩找来,先从他开始给我查!”
多年来颐指气使的威严,在这一刻瞬时迸,场中忙忙碌碌的一众衙役登时都停下手中活计,面面相觑。
算不得两难境地,却是势成骑虎的高照冷汗都流了下来。
对于夜三更,都是为朝廷办事,听命皇室,高照自认为有些话说到了,意思也就到了。
只是对于这位夜二小姐,一个轻轻松松拉官秩等同于正二品的国子监祭酒下马的女子,高照可不敢再有如此心思。
也顾不得什么官威不官威,高照肩头直接塌了下来,语气几近讨好,“二小姐,抓人得讲证据啊,人证物证…”
“夜三更!”
甚至于都没有去看那位掌管京畿重地万万百姓生计的父母官,夜遐迩眼中戾气浓郁,比之夜幕尤是不及。
“留白若是出了事,你给我滚回盘山!”
天色更深,黑云滚滚,夜三更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