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霖,你不是女人身后的一条狗,你也不叫谢屿川,这胡诌出来的名字难道你要背上一世?来日被修道士羞辱后,你又如何能在两界自处?真靠一个女人为你遮风挡雨?
——她喜爱你,你尚且舒坦,她若有朝一日不喜爱你了呢?你就什么也没有了。没有妖界、没有妖力、没人听命于你,你成了个被遗弃的废物。
手中的水洼几乎将掌心铺满,就像墨安在他心头不断蛊惑的话语,好像有什么复杂的情绪被堆积在胸腔,马上就要随着摇摇欲坠的雪水边缘一同漫延出来。
——不如将命运,掌控在自己的手心,我不与你争,你我和平共处,融为一体,只为自己而活,如何?
如何?
谢屿川轻易翻手,将掌心积满的雪水洒向楼下,他面色冷淡地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勾起嘴角嘲讽地笑:“不如何。”
“墨安,你很愚蠢。”
“蛊惑人心的话,得捏准人心的欲·望和弱点才行,我与你别说是五百年,便是在同一具身体里共同生存五千年也不会达成思想统一,融为一体。”
他说的那些,或许能劝动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但劝不动谢屿川。
谢屿川抓起窗沿上的一捧白雪,动作轻柔地将其捏成了一团圆滚滚的雪球,无所谓道:“滚去黑暗中胆怯吧,最好是能哭出声来,我听着。”
一颗洁白晶莹的雪球被他放在窗沿,谢屿川闭上眼顿了顿,再深吸一口微凉的风,嘴角扬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继续搓雪球。
相同的话,墨安说过无数遍,每一遍蛊惑,都让他更加确定自己和对方不可能在这具身体里达成和解,他是如何称呼洛银的?
一个女人,罢了。
若墨安拥有完整的身躯,鲜活地站在谢屿川的面前,便是这句话当着谢屿川的面说出来,谢屿川都会毫不犹豫地捏着他的颌骨,将他的舌头整条抽出。
啧。
谢屿川将那团揉坏了的雪球扔下了窗,微扬起眉,心中好笑,还是不要想那些容易使人暴戾的事,窗沿上没多少可用的雪了。
洛银见他妖气收敛了,这才假装方醒,伸了个懒腰起身后问:“你怎么起那么早?”
谢屿川闻声回眸朝她一笑,掌心捧出了一颗巴掌大的雪人对着洛银,道:“送你。”
那雪人的头顶上还有一朵客栈院内的梅花,娇娇小小,分外可爱。
冬至前夕,几乎如今天下能叫得上名号的修道士皆来了灵州,便是掌门涂飞晔也在冬至前归来,唐风守在一旁,涂颜未跟其后。
这段时间谢屿川从没出过客栈,甚至连房间也没离开过,洛银一直陪着他,每日观察他的肺腑伤情,相比她刚在古河州浮光城中见到疯疯癫癫的谢屿川,现在的他已经健康许多了。
一连二十多日好吃好喝地养着,谢屿川的身上也难得长回了些肉,只是比起普通人而言还是偏瘦。
不论九州何地,冬至这一日都是要吃饺子的。
洛银出手大方,掌柜的也与她相熟了,昨晚还特地问她要不要留一些饺子,洛银道谢,早间小二便将几碗热腾腾的饺子端到了洛银的房内,分别是山菇鱼肉馅儿的和猪肉白菜馅儿的。
饺子旁还有醋碟和糖碟,全看他们自己的口味。
洛银喜欢吃酸,那一碟子醋几乎被她一个人喝下肚子,几颗饺子吃罢,谢屿川和洛银也要离开客栈了。
掌柜的见他们要走,还多嘴说了一句:“几位可千万别往雪山方向过去,这些天有许多侠士都往那边跑,听说是有仙人将在幸州屠杀上千人的鬼魅抓到,要在咱们灵州雪山将其就地正法呢!”
他们都是寻常人,没有那傍身的法力,就怕靠近了会受到波及。
洛银闻言,回眸看向身旁的谢屿川,青年玄衣挂身,上绣暗金色的火纹,长高束,一身打扮都是洛银的手,看上去像个富家出来的少年侠士,丝毫不像杀人的鬼魅。
谢屿川根本没听见掌柜的所说的话,双手捧着一个白莹莹亮晶晶的东西,要多乖巧便有多乖巧,那是他用冰霜妖力凝固的雪人,只可惜梅花枯萎了。
“多谢提醒。”洛银说罢,一直住在隔壁尽量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明瑕此时也跟了出来,一块美玉换得这些天三人的吃喝用度。
早间屋外落了一点儿细密的小雨,雾蒙蒙地铺洒在山林间,天色青靛,不见日光。
如掌柜的所言,灵州雪山附近的确驻扎了许多修道士,他们不敢离雪山太近,便在雪山下的林子里休息,洛银带着谢屿川入林并未掩藏,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被他们现。
如此正好,也省得她传音召唤。
谢屿川的手指对着雪人头顶轻轻点了点,冰霜在它的头上开了一朵晶莹剔透的白花,模样像梅花,却没有香气。
“为何明瑕会跟着我们?”谢屿川状似不经意的问,实则这一路上过来,他已经朝明瑕看去许多眼了。
明瑕是妖界的文相,还险些统领妖界攻入人界,他曾是真正站在洛银对立面的人,如今二人却像是多年至交般,虽不曾彼此说过话,可这莫名的沉默却让谢屿川的心里冒出一个个嫉妒的气泡,一戳就酸。
“他不是跟着我们,是跟着墨安。”洛银道。
明瑕虽戴着面具,毁了半边容颜,可他露出来的那半张脸也比谢屿川的容貌要令人惊艳许多,谢屿川不愿看见他,眉心轻蹙,连带着雪人头上的冰花儿都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