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他沉吟着,“把花房改成画室怎么样?”
钱阿姨手里的盘子咣当摔碎了。
骆明翰瞥她一眼,倒没火,“不知道妙妙喜欢什么样的。”他自顾自说,回想起骆远鹤在家里的那间画室,挺古典的,到处都是画册、石膏像、工具和颜料,落地放一台上好的黑胶唱片机和音响。
要是真改造了,这些绿植得清空一半,那些没用的花架、藤架、茶几、地毯、蒲团,都是碍事的玩意儿。
他以前怎么没觉得这些东西碍事呢?现如今起了这念头,确实是越看越心烦。
钱阿姨蹲下身收拾碎瓷片,含蓄委婉地说:“一时兴起改了,再想改回去就不容易了。”
意见挺中肯,可惜没用。骆明翰没听出她的弦外之音,直接说:“改了就不改回去了。”
钱阿姨:“……”
碎瓷被扫进簸箕,直如秋风扫落叶,再叮叮当当地倒进垃圾桶里,就真成垃圾啦。她洗过手,想了想,还是好心地提醒雇主:“装修改建不是件小事,家具搬进搬出的,又有甲醛又得散味,何况……要是哪天寒寒回来了,他不得跟你大闹一场呢?”
她喜欢叫缪存“缪缪先生”,不过叫席霄寒却是很亲昵,人都走了这么几年了,还是叫“寒寒”。
席霄寒那脾气。钱阿姨体贴地想,要是让他知道自己心爱的房子被别人改了,指不定怎么折腾骆明翰。这是个二十五岁了还是要上天摘星星的主儿,星星是摘不着的,但不妨碍他为此大动肝火。
钱阿姨的表妹在席家当大管家,姐妹俩私下里闲聊,都说席霄寒少爷脾性,越被他爱的人,越要受他折磨,越被他在意的人,他越是要作天作地,家里人都苦不堪言了,但谁让他生来公主的命,都这么作了,大家也还是最疼爱他。
骆明翰听到“寒寒”两字,反应了一下才意识到指的是席霄寒,脸色微妙地一变,倒令钱阿姨分不出好坏阴晴。
不过花房改画室这事倒是暂时没再提了。
钱阿姨也以为这事儿过去了翻篇了。
到了十二月末时,城市里下了场大雪,从下午便鹅毛般纷飞,下得漂亮极了。骆明翰给公司提前放了假,通知说要是明天雪还这么大,就全员在家办公。
“黄世仁转性啦?”莉莉又讨骂。
黄世仁一下班就开车去大学城了。
缪存知道他要来,提前去职校的图书馆占座。虽然是职校,但图书馆是很好的,一楼临着湖,透净的玻璃窗前飘过雪絮,暖气熏得人昏昏欲睡,他便趴下睡了,不知道睡了多少分钟,似有所感地醒来,睁开眼便看到骆明翰的车停在道路边,衬着背后的湖光雪色。
他的黑色毛呢大衣挺括,里面是上班穿的西装马甲,墨绿色条纹领带绅士贵气,带了羊皮手套的手正在点烟。
雪下了数个小时,湖岸堆了薄雪,对岸的红枫叶上也都是莹白之色,天色渐晚,一条直沥青路上都是下了课的学生,言笑晏晏间,都打量骆明翰。
骆明翰见缪存醒了,冲他比了比夹着烟的手,继而玩世不恭地笑了。
图书馆里自然是安静的,缪存听不到外头的风声,站起身把公共课的作业拢好抱起,推开通往湖畔的玻璃门。
雪中的傍晚喧闹而来,骆明翰冲他张开怀抱,缪存跑过去了,结果是把一堆书拍到了他怀里。
骆明翰闷哼一声,将书和人一起连带着抱住,左手手套摘下,他温热的指腹摩挲缪存的眼底:“想把我撞死?”
缪存哼了一声,抢过他那只手套,戴在了自己手上。他的手自然没有骆明翰的大,但指套里都是他残存的温暖。
骆明翰把另一只也摘下给他,又为他拉开车门。
车内温暖如春,他上了车,问缪存晚上有没有选修课。缪存确实天一冷就懒懒散散的,有也说没有,逃课逃得心安理得。
骆明翰便带他去看雪。
这座城市的古建筑多,什么王府行宫别院花园,一张地图里都画不清。这些古建筑里的饭店,有一些是声名在外给游客踮脚张望给本地人装逼的,还有一些,是只在固定小圈里口口相传的。
骆明翰带缪存去的就是这样的地方,在前清王府里,有个湖,四周山石如画,积了雪的枫树被夕阳晒透了影,白描似的映在青石阶上,湖中有一座八角飞檐湖心亭,亭上是明制黄花梨八仙桌和圈椅,一旁案上点着线香,鲜花鲜艳欲滴,上面的水珠是雪化的。
服务生穿旗袍,外面裹着白绒绒的皮草,也不知道真假。令着二人涉小径登湖心岛,早已有人候着给斟茶了。
这里布局极为精妙,虽然是露天,却是不进风的,四边点着炉子,烤得人暖和,却没有任何烟味,空气里仍是下过雪的那种清。
茶泡好了,服务生上小碟,是盐渍青梅,但裹在雪里,吃一口梅子喝一口茶,是最洁净的品法。
领班显然与骆明翰是熟络的,上来打招呼:“今年的雪迟迟不下,还想着您这顿饭是不是吃不上了。”
骆明翰笑了笑。缪存便知道了,这顿饭是早就预约下的,想必这么好的天时地利,一场雪也就只能接待一位客人,若客人想讨一个初雪的意境,那更要用些心和人脉了。很显然,今年的这场初雪属于骆明翰。
但是……他又怎么知道届时会带谁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