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宝玉还有回味之意,黛玉愈冷笑道:“宝姐姐吃的药,我倒是清楚的,名为冷香丸,配起来麻烦得紧,偏她家得了方子后,一两年间便把东西药料凑齐了,配成一料,而今就埋在梨花树呢。”
黛玉越想,越有宝钗生来就与她有仇之感。
她在荣国府住着,本就惹了丫头婆子许多闲言碎语,偏宝钗和她一般是客居,大家却都喜欢宝钗;那癞头和尚竟也如此的,对她,只说要她出家,或者不见外姓亲友,不闻哭声,这可如何能做到?偏对宝钗,又是给药方,又是送吉利话!
宝玉奇问:“妹妹怎么知道的?”
黛玉听了,心中倒略有些安慰。虽说大家都喜欢宝钗,宝玉总还是更偏她一些。宝钗前些时日病着,也有人问过服药的事,因这冷香丸太奇,倒传了不少人知道。她的雪雁和霜帘都是常混在其他丫头婆子中的,消息极为灵通,听说过后,自然也曾回来说与她。
只是这些她亦懒得与宝玉多说,只道:“你理我呢!”
宝玉笑道:“我偏理你!”
两人皆不知,宝钗在门外正好听得两人这般对话,便悄悄走了。
原来黛玉和宝玉一前一后出了李纨那后,姐妹们略笑了会儿宝玉,亦各自散了。独宝钗生怕因自己规劝宝玉之语,反惹得宝玉和黛玉闹不愉快,便也有心来替两人来劝劝架,莫让他们兄妹伤了和气。
因此,她过来时,也暗让丫头婆子莫要张扬,方听得宝黛两人最后对答。因觉两人已和好,她也不欲再打扰两人了。
宝钗见得已到了贾母院中,索性去拜见贾母,陪着贾母谈笑。
也没坐得多久,便该用午饭了。贾母一面留宝钗在自己这里用饭,一面命丫头去请黛玉和宝玉。
黛玉还未进门,先听见屋内传出贾母笑声,进来一瞧,就瞧见宝钗正坐在贾母身旁。
她神色不显,心里却不自在着。
她素来最恼宝钗的是,无论自己做了什么,宝钗都是那副端庄模样,哪怕被她用话暗地里刺了好几回,仍无甚回应的,便是有什么,也只如大姐姐对小妹妹的疼爱无奈。
任她如何,宝钗都只按原本打算行事,和贾母、和宝玉,和其他人……都如此。
而今见宝钗亦能逗得贾母开怀,她不忿之心再起,只想着宝钗一家还不知有何盘算。任宝钗在其他人面前装得如何如何的大方得体,怕也藏着祸心。如薛家那呆霸王,可不害人一命都浑然不在意的?
黛玉怀疑宝钗,实则也和崇玉多次在她面前提及薛蟠如何为非作歹有关。
早在薛家进京前,黛玉姐弟就曾商议过要在薛家到来后,想法子将薛蟠买的那小丫头讨来。薛家住在梨香院里,机会倒更多了些。崇玉也和薛蟠见过,探过薛蟠口风,只是薛蟠说什么都不肯,甚至说出宁可打死香菱也不给别人的话,崇玉又见香菱现在是跟在宝钗身边的,这才没有再讨,只默默寻着机会,要抓住薛蟠把柄。
黛玉知薛蟠如此,自是思疑起了薛蟠一家人品,故无论宝钗可否真心,她都先当假意。
她有心让宝钗换个模样,莫终日都如个女夫子,只叹逼不得宝钗变脸。
此事愈见难度,黛玉却愈有兴致。
她却自己都不曾意识到,她虽暗地里恼着宝钗,心中更多的实是与宝钗亲近之心。
她意欲与宝钗更近,但又有重重顾虑,反成了每与宝钗亲近,却又不时有些冷语暗刺。幸得大家都知这是她惯有的,不曾疑她是只对宝钗如此。
黛玉此等小女孩心思,再无人知。
在贾母处用过饭,贾母要歇息,宝玉要去玩,黛玉自回到房里绣荷包。
转眼已到后日,正是宝玉上学的日子。
黛玉已将荷包绣好,只还来不及给宝玉。
她晨起后,正对镜理妆,忽见宝玉急急地来了,要和她作辞。
黛玉便将荷包取出,掷与宝玉,笑道:“好!这一去可定是要‘蟾宫折桂’去了。我不能送你了,且把这给你。”
宝玉忙接了,细细一看,满脸古怪。
又见黛玉脸上尽是促狭,宝玉又是笑又是跺足:“好妹妹,你何苦如此!”
他又与黛玉唠叨了半天,方撤身走了,与秦钟同去上学。
贾家家学里的功课素来不多,学里子弟也多是为玩才上的学。宝玉这一去,愈结交了些自觉有的人,家里人又只当他是在学里读书的,倒让他在外玩得甚是舒心。
崇玉将宝玉在家学中一言一行暗暗收入眼中,回到家里亦有转告黛玉。
听闻得这些,黛玉对宝玉,便更只剩得些兄妹亲情。既是自家兄长,那便再不懂事,只知秉持天性胡为,那也是有亲人感情在的。
宝玉只顾着在外玩,黛玉实则也有些欢喜。
少了宝玉时常烦着,黛玉空闲时间多出不少,再去替崇玉绣荷包时,便能更细致认真,还能去向李纨讨教些绣法,学点花样了。因此,她替崇玉绣的这荷包,竟比替宝玉做的那个,又不知精巧多少。
如此日子,过得相当快活。
转眼已近岁晚,贾府上上下下都已在为年节的事忙活了。
这天,却有林如海的信,匆匆送至贾府,道是他今年将在京中过年,而今已在路上,想必能在除夕前抵达京都,他已命京城林府所留下人尽快将家中收拾一番,今年难得能回旧宅,定要将两个孩子也接回家中过年的,如今先遣人送信来,只为让老太太等早有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