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知宝黛感情难藏,他便是能劝住黛玉,也改不了宝玉,倒不如不管,好令王夫人早早知晓。届时王夫人要出招,倒也更贴合原着,他要防或许还容易些。
崇玉思索着,宝玉亦已听得黛玉说无玉,故作起痴狂病来,摘下通灵宝玉,就狠命摔去,骂道:“什么罕物!连人之高低不择,还说通灵不通灵呢!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了!”
地下众人吓得一拥争去拾玉。
贾母急得搂了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骂人容易,何苦摔那个命根子!”
宝玉满脸泪痕,泣道:“家里姐姐妹妹都没有,单我有,我就没。如今来了这么一个神仙似的妹妹也没有,可知这不是个好东西。”
贾母忙哄宝玉说黛玉原本也有玉,崇玉则一面偷眼打量王夫人神色,一面悄悄捏了黛玉的手,以作安慰。
黛玉与他朝夕相处两年多,自有一番姐弟默契,明了他心意,略略歪头瞧他,浅笑,却轻颦,眸底隐着泪光点点。
贾母好不容易安慰好了宝玉,便有奶娘来请问黛玉及崇玉的房舍。
贾母本定好了要为黛玉姐弟安置何处。她这院子有五间上房,还另有套间,穿山游廊厢房等,要安置两个小孩儿,还不轻易?
只今见了黛玉,酷似其母,她愈疼得要紧,恨不得将她时时带在身边,离得自己越近越好。至于崇玉,是自己女儿之子,她不是不疼,但终究逊了黛玉许多。
偏姐弟俩同来,她要安置两人,亦不好过于区别。
于是略一思量,贾母便道:“今将宝玉挪出来,同我在套间暖里面,把你林姑娘暂安置碧纱橱里。”
她未曾说崇玉如何安置,宝玉已道:“好祖宗,我就在碧纱橱外的床上很妥当,何必又出来,闹的老祖宗不得安静。”
崇玉正犯愁着,听宝玉这般说,他忙笑道:“外祖母,既是碧纱橱外有床,让我睡着可好?”
说着,崇玉连连向黛玉递眼神。
黛玉便道:“老祖宗,我与弟弟一路相依,如今乍到外祖母家,还有颇多不适,黛玉斗胆,还请老祖宗同意,让我俩住在碧纱橱里?”
贾母想了一想,说:“也罢了,先如此安置着,等过了残冬,春天再与你们收拾房屋,另作一番安置。”
她再向下人吩咐:“每人一个奶娘并一个丫头照管,余者在外间上夜听唤。”
贾母已知黛玉姐弟来时带了什么人,她见黛玉自幼奶娘王嬷嬷极老,而雪雁、霜帘亦不过十岁的丫头,尚且一团孩气,只怕黛玉使唤着不省心得力,便把自己身边一个二等的丫头名唤鹦哥者,与了黛玉。其余的,倒也叫黛玉与迎春等人同例。
至于崇玉带来的杜原,年纪倒大些,且其母亦是从贾家出去的,倒也算用着方便,贾母便不再多做安排,只在其余事情上与宝玉同例。
老太太有令,底下人行动自是极快的,无需多时已准备妥当,侍候的丫头婆子安排调整完毕,碧纱橱里外床上的花账、锦被、缎褥等,尽已数换上的。
是夜,已到安寝之时。宝玉已在套间暖里睡了,崇玉躺在碧纱橱外的床上,犹自留意着碧纱橱里的动静。
等了片刻,仍不见里面熄灯,他翻身而起,悄悄进去。
倒是默默淌眼抹泪的黛玉先抬头,瞧见他进来,便往旁让了让,好叫他坐到床上。
姐弟俩平素相处本就亲密,黛玉并无他想。
正陪着黛玉的鹦哥暗暗吃惊,她方才一心只在黛玉身上,愁着不知如何劝住黛玉眼泪,竟不如黛玉早知崇玉进来。崇玉进时无声无息,黛玉却也能察觉,她更叹这姐弟果真感情深厚的,竟有灵犀。
崇玉未和黛玉说话,先坐在床上,笑向鹦哥道:“鹦哥姐姐,你先出去,让我和姐姐说会儿悄悄话,可好?”
鹦哥一愣,还待与崇玉解释黛玉为何哭泣,又见崇玉清亮双眸,思及这姐弟俩感情,也就唯一颔,笑着出去,守在碧纱橱外了。
崇玉见她不在,方嘻嘻地道:“姐姐,你莫不是为今日宝二哥哥摔玉的事情哭?”
黛玉嗔他一眼,泪水倒少了些,语气幽幽的说:“我今儿才来,就惹出宝二哥哥的狂病。倘或摔坏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
王夫人的劝诫犹在耳边,此时她又与弟弟寄人篱下,当真怕因了自己,连带着弟弟在贾家都住得不愉快。
“是呢。”崇玉深有同感地点头,却轻快地道,“白日里听二舅母说宝二哥哥如何如何,还想二舅母是不是有些夸张了,今夜一见,可把我也吓了一跳。但我又听得其他丫头婆子说,宝二哥哥是时常如此的。咱们要在这里长住,可真不能去招惹他。”
黛玉怔怔的。
她先前顾着自己伤心,又担忧弟弟处境,还怕着宝玉因摔玉摔出什么问题,但没想过真要远离宝玉。
初见时的奇异熟悉感、宝玉胆大的直言只作远别重逢,都曾在她心中泛起异样涟漪。
她此时还未满七岁,儿女私情固然不懂的,只是觉得这宝二哥哥与众有别,此时乍然听到弟弟也说不能招惹宝玉,黛玉已生出几分疏远宝玉之心。
便是眼熟至此又如何呢?亲弟弟更重要些的。
崇玉说这番话,倒没想过能让黛玉就此和宝玉疏远多少,他只要一点点在黛玉心里埋下种子就好。看贾母的样子,又看宝玉那任性妄为模样,他就知道,哪怕他姐弟有心,只要还住在这贾府,他们就摆脱不掉贾宝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