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沧静静地听她说了很久。人声一浪接一浪,路楠不知道他听清楚了多少。心里还有许多话想讲,在今夜开口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竟藏了这么多回忆和心事。这些话只有面对宋沧这样不算熟悉又不算陌生的人,她才能讲出口。就连跟梁晓昌,她也没有倾诉过。
看见宋沧微微皱眉,路楠不自觉地说:“我妈的初衷也是好的,她希望我和妹妹……”
宋沧截断她的话:“不好。”
路楠:“……她是不想忘记妹妹,所以才让我……”
宋沧十分坚决:“不是。”
他毫无转圜余地的肯定,对路楠来说是一根救命稻草。
“……对。他们喜欢的、想看见的那个人,不是我。”她颤抖着说。
“那天跑进萦江救小猫的,是你吗?”宋沧问。
路楠回忆许久:“……是我。妹妹不会做这种事,她不能靠近江水,会生病的。”
“原来我一开始认识的就是你。”宋沧顿了顿,喊她,“路桐。”
人群欢呼,乐声震耳欲聋。路楠好像听见了,却又好像没有。她怔怔看宋沧,脑子里尽是他那句话:我认识的是你。
她忽然恍然大悟。
在宋沧面前的是她,是温柔表壳、是“路楠”这个名号之下,一直被死死埋在深处的“路桐”。
“路桐”做事不瞻前顾后,冲动任性。她敢于跟宋沧叫板,敢激怒他也敢和他迂回,在宋沧面前,属于“路楠”的温顺表壳一开始就不存在。
舞台上灯光交叉,扫过路楠和宋沧所在之处。飞逝去的光线里她看见宋沧的眼神,终于得到了一直困惑的答案。
“路桐。”宋沧看着她眼睛问,“你想你妹妹吗?”
这问题霎时间让路楠心里痛起来,是一种狠揪的痛。怎么就没人问过她呢?怎么每个人都在躲避,都生怕这个问题会令她失控呢?就连周喜英也没有问过,她后来渐渐明白自己对女儿做了多么过分的事情,于是再也不敢随意提起,“妹妹”成为家庭之中的禁语,周喜英听不得,路楠更加听不得。
“……我想她。”路楠一开口,眼泪就涌了出来,她根本无法控制,“我好想她……每年过生日,每次照镜子……她当时只有那么小……”
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她和妹妹常玩的一个游戏。两个一模一样的小人儿贴着镜子站立,看镜子里身高、模样都完全一致的对方,像读懂了什么似的,笑个没完。妹妹笑得没心没肺,用她没什么力气的小手摸姐姐的脸:姐姐,你比我高啊。
哭泣原来是一件这么轻易的事情。路楠任由眼泪淌进口罩的缝隙里,口齿不清地说话,她跟妹妹在一起的种种回忆从未褪过色。宋沧抱住她,这拥抱起初像兄长,很快拥紧了,让路楠可以安全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轻拍路楠的背,梳理她的头,俯听她破碎的话语。破碎的东西也尽可以重黏合,只要有心,宋沧无声地安慰路楠,他知道路楠此时此刻需要的就是这些。
他全然忘记了自己的目的。他应该更接近路楠,去挖掘更多东西,找出她隐藏的秘密。但秘密真正袒露时,他什么都忘了。人一旦露出真心,脆弱之余又这样可爱。他只想抱着她,用双臂形成她抵御一切的盔甲。
灯还在四处晃动、照射,忽然聚焦到宋沧身上。
紧接着全场欢呼。宋沧心里一紧:他和路楠的画面出现在大屏幕上。他脑袋嗡的一响,知道这一定是光头的示意。
人群狂呼、起哄:“kiss!kiss!kiss!”
宋沧也不知这是从哪里传来的怪规矩,他在心中暗骂光头,用手遮住了路楠的脸。虽然他对自己的长相素来是十分满意,但看见自己的脸出现在屏幕上,他只觉得实在可恶可憎。
“是帅哥!”舞台上的乐手抓住麦克风大吼,“呜呼!帅哥!她是你女朋友吗!亲一个!”
宋沧从未这么厌恶过周围起哄不停的人。但他不能解释,只有想办法立刻让这个闹剧结束。他瞥了一眼头顶,路楠买的那个气球仍饱满,忙伸手指勾住气球的绳子绕了几圈。棉绳缩短,气球降落,正好遮住路楠和宋沧的脸。
在失望的嘘声中,宋沧靠近路楠。他听见路楠还带着鼻音的困惑和颤抖。“不好意思。”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自己的亲昵举止感到如此抱歉。说完之后,他在路楠的头上轻轻一吻。
灯光终于移开了,开始寻找下一个猎物。
路楠沉默着推开他,把口罩按紧:“我去洗手间。”
宋沧陪她走到洗手间附近,远远就看见一列曲折的长队。
路楠排在队伍最后,宋沧跟在她身边。路楠情绪似乎已经恢复了,奇怪地看他:“你干什么?”
宋沧:“陪你说说话。”
前后都是女性,不少姑娘兴致勃勃地看宋沧,有的人认出他是刚刚那个用气球遮挡镜头的人,小声地吹起口哨。
路楠:“你走吧。”
宋沧眺望队伍尽头:“好长啊。”
路楠:“没见过女厕吗?”
她确实是恢复了,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客气。宋沧举手认输:“好,我走。但是你确定,你要带着这个进去?”他指指路楠手上的气球。
路楠都忘了还有这东西,忙摘了指环递给他。宋沧恭敬接过,问她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他的殷勤引来周围人窃笑,路楠眉毛一拧:“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