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宋沧又说,“她很可爱,你会喜欢她的。”
路楠这回是真的佩服了:“你怎么认识这么多人?”
宋沧:“我以前是伤心咖啡馆的主唱。”
他说得坦然平静,路楠给了他最想要的惊喜反应:“什么?!”
“那歌就是我写的!”下一个乐队又上场了,是雷鬼,宋沧不得不把声音放大,“这个主唱也是我挖掘的!”他用歌里的音调哼了一句:赞美我。
宋沧这回没有骗人,她知道。她想起故我堂的书架里有几本英文原版小说,《伤心咖啡馆之歌》,还是作者卡森·麦卡勒斯的签名版。路楠猜,说不定连这乐队的名字也是宋沧起的。他身上有好多秘密,好多奇奇怪怪的惊喜。
“真了不起,宋十八。”路楠笑着看他。
很久之后宋沧才在回忆里找出自己爱路楠的理由。他喜欢路楠看他,用温柔的带笑的眼睛。她瞳仁黑亮,看人的时候专注,笑的时候很美丽。在她的眼睛里,他是可爱的坏人,卑鄙的盟友,虚伪的君子,是全的宋沧。谁能抵御天性的诱惑?谁能拒绝在另一个人眼中生出全的灵魂?或许真有。但他宋沧做不到。
下一个乐队上场了。宋沧继续跟路楠介绍。他对这些乐队台上台下的一切都信手拈来,无比熟悉:如何成立,如何沉默,什么时候分道扬镳,什么时候又重组合,他全部烂熟于心。因为脱所以每次演出都戴不同假的吉他手,把初恋名字纹在隐私部位的鼓手,每写一歌都要给前任鉴赏的键盘手,候场时喜欢做十字绣的贝斯手,写英文歌词用谷歌翻译的主唱……
“好有!”路楠也贴在他耳边说话,“我都想认识!”
宋沧这时候有些迟疑了:“基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很多烂人!”
见路楠盯着自己不出声,宋沧为加强可信度,又说:“比我坏多了。”
他越来越懂得怎么让路楠笑了。她笑起来真好,一直笼罩在她身上的不协调和怪异感全都消散。
“比你好。”路楠说,“至少人家烂也烂得真实。”
宋沧知她是故意这样怼自己:“我不喜欢真实。真实的东西有时候太丑陋了,不好看。”见路楠盯着自己,宋沧又说,“当然咖啡馆主唱那样的真实我很喜欢。”
“我呢?”路楠忽然问。
宋沧又不答了,眼睛笑得弯弯:“你猜?”
路楠有一种想跟宋沧倾诉秘密的冲动。把真实的自己袒露在宋沧面前,她在心底微微地恐惧着,但有什么催促她不要思考,立刻做决定。
“我不是路楠。”路楠也学宋沧跟自己说话的架势,贴近宋沧的耳朵,“‘路楠’是我妹妹的名字。”
宋沧一怔。他不由得松松地用手圈住路楠,以免她从这个台子上栽下去,并谨慎地等待路楠的下一句话。
“她已经不在了。”路楠说。
周喜英怀第二胎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把胎儿保留了下来。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她腹中的是双胞胎,堕胎对母子都有巨大危险。她常常念叨的“怀你的时候不容易”也是真的,为了路楠两姐妹,她吃了许多难以想象的苦头,无论工作还是生活。
十个月熬过,生下两个孩子,一个健壮,哭声嘹亮,一个瘦弱,立刻进了保温箱,医生护士一天看十几次,生怕她撑不下去。父母在医院忙碌,路皓然在家里自个儿呆着,逢人就说:我有两个妹妹。
“她叫路楠,我叫路桐。”路楠在宋沧手心写下自己的名字。
“都是很好的树。”宋沧说。
当路楠——当她还叫路桐的时候,她就晓得妹妹是家里最重要的人。自己大约排第二,哥哥的位置还要往后挪一挪。妹妹体质弱,是药罐子里泡大的纤弱小人儿,从小就是医院常客,在医院输液的时候,熟识的医生护士还会过来给她两块糖,“楠楠真勇敢”。
这孩子活不长。每个人都这样说。周喜英听不得这样的话。夫妻俩拼命工作、加班、做副业,挣了点儿钱就带妹妹出去看病,去北京、去上海,去大城市,总有救命的方法。
传说双胞胎之间有神秘感应,路浩然觉得这是真的。他比妹妹们年长,已经是个能独当一面的小学生,父母带路楠看病的时候,家里就由他照顾着。路桐彻夜难眠,或者玩着玩具忽然哭出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是最小的妹妹在神秘的“外地”同样忍受着痛苦。
妹妹年幼,回来跟姐姐哥哥说外出的事情,先嘀咕一阵打针吃药做检查很疼,紧接着便是能唠叨好几天的快乐瞬间:坐汽车、坐火车,吃好吃的糖果,那是人特别多、夜晚特别亮的“外地”。他们住在便宜的小旅馆里,夜里她睡不着就会悄悄爬起来。她想念哥哥姐姐,又不敢哭,趴在窗户看远处亮彻灯火的中心城区愣。
路桐和路皓然其实有点儿嫉妒路楠。她能坐汽车、坐火车,能远远地看漂亮的大城市,那是两兄妹只能想象的好味。父母实在顾不上他们,甚至有一次,他们连路皓然的生日都忘记了。十岁的路皓然吃着晚饭,含着米饭开始抹眼睛流泪,周喜英骂他半天,还是路楠大声提醒“今天是哥哥生日”。父亲连夜出门买蛋糕,走遍大街小巷,买回来五六个小面包和一袋水果糖。周喜英翻箱倒柜地找食材,到邻居家借香油,煎出好几个鸡蛋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