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戏公司。”
聂桢没再多问。赵良吾叮嘱她别去质问张妄,以免闹得不愉快,聂桢口头上答应着,隔天工作间隙,她也一下没忍住,直截了当地问起张妄来。
乍听聂桢问他,张妄面色坦然,场面不像聂桢预期的那样尴尬。聂桢也不像赵良吾想象的那么受伤,大抵早就料到张妄会想走,提前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还没想好。”张妄说。
聂桢拍了拍他的肩膀,摘了手套,说:“出来聊聊。”
餐厅二楼有个包间带阳台,阳台下是老街街景,如果身子往外探,还能看到赵良吾的咖啡店。
这一天,上海很冷,阳光从阴云的缝隙漏出来,像给云层镶了金边,天色就这样被分解成不规则的一块又一块。聂桢双手撑住阳台栏杆,并不看张妄,问他:“你最近又去找meggie了。”
meggie是聂桢介绍给张妄的心理咨询师,按行规,她不该擅自泄漏张妄的信息。像是知道张妄的不快,聂桢紧接着又说:“放心,不是meggie告诉我的,是你那天请假,我去找她,套话猜出来的。”
“不太喜欢被人盯这么紧。”张妄说。
“没盯你,老板关心下属而已。”聂桢着急解释道,“你看,我一下没关心到,你就想走,想走还不跟我说,跟赵良吾说。”
“我还没有决定。”
“但是已经在做别的打算了,是吗?”
“等过完年。”
一段沉默,聂桢回头,飞快掠了一眼张妄,他倚门槛而站,目光和她往相反的方向,在楼下,大街上。
“三年前我们在贵州,那时候我问你,记忆里做过让你感到幸福的事,我记得你说是给妈妈做枣糕,是枣糕吧?”
“冰糖煨枣。”
“啊对,是冰糖煨枣。我当时听完,觉得你有厨艺天赋,事实也是,同样在云贵学的熏肉、腊肠,还有辣椒酱,你比其他人做得好。”聂桢语放缓,“我以为你喜欢做厨师。”
“一直很感谢你。”
“我不是要你感谢我。”
“我知道。”
“所以,为什么不跟我讲?”
“没想好的事情,说出来没道理、没逻辑,你会误会我的本意。”张妄淡淡地说,“比如,我喜欢做菜,但我并不想做厨师,或者开餐厅。至于除此之外,具体要做什么,我没有想清楚。”
聂桢静静消化着他的话,“老赵说,他给你介绍了游戏公司,你没去聊,也是这个原因?”
“嗯。”
“最近是不是遇上什么事情了?”聂桢回过头来看他。
张妄仍看着楼下行人,摇摇头,“没什么事。”
“张妄,工作之外,我们至少是朋友,对吧?”
“嗯。”
“有什么事,我希望你可以先跟我讲,我不喜欢老赵比我知道的多,好像我是外人。”
张妄收回视线,迎上聂桢的目光。她是长相气质都很健康的女性,状态保持得很好,即使年过三十,她看起来最多二十五岁。但张妄更欣赏三年前在大山里遇见的她,那时她眉目舒展,视野是以天地为半径,和她认识的每一天,他都能现她身上的优点,她是一位很棒的职业导师,让他即使在对人生感到困惑、逃避的时期,仍能正常接受一份工作,并用心做好它。
然而回到上海,回到都市,她那些优点忽然像被按了收起键,集体被隐藏进都市节奏带来的惯性焦虑里。包括她对自己的好感,时常让张妄感到陌生。
心理咨询师说张妄是一个对变化异常敏感的人。
张妄以前没察觉,经她疏导,自我觉察,确有其事。
张妄和文景韵高二开始讨论未来去哪所城市读大学。彼时张妄母亲身体好转,终于不用住院,跑医院的次数也少了许多。张家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正常家庭生活。
那时候,张妄和文景韵目标和理想一致,想去北方上大学。两人约好一起努力,文景韵甚至列了清单,关于去北方后,两人要去的地方,要打的卡。
变故生在母亲术后复,深夜送到医院抢救,张妄第一次看到病危通知单之后,他去远方的理想和目标莫名就消失无形了。
张妄没有和文景韵讨论这变故,不知道为什么,自从那次隐约察觉到文景韵的变化,和不可预期的未来走向,张妄不再喜欢向她袒露自己的脆弱。高考结束,填报志愿,张妄先说了自己想去的学校,在他们生过那样亲密的行为之后,张妄只有一成把握,文景韵会和他一起留在南方。
她毫不犹豫地填了北方,甚至根本没和他提起,有没有留在南方的可能。张妄费尽全力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不想被她看破自己的失望,扭曲的失望。
文景韵吐槽他不选北方,不听从内心,她说他屈服于现实。张妄打哈哈过去,他没有试图和她解释,因他知道她无法和自己共情,她只是简单地认为他为了就近照顾母亲而留在南方,她不能明白,只有留在这里,他自己才能得到平静。
她是幸福家庭长大的孩子,只要乖巧听话、认真学习,没有什么大的、永远不能解决的烦恼,她不懂什么是对现实无可奈何。其实那时候的张妄也不懂,所以他对她的情绪、情感,复杂纷繁,他从里面拎出当时的他最能理解的一道,绝不能被她看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