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们能报上姓名,村民松一口气,好心指路:“瑛之少爷是嫡孙,跟着主家住那头,沿着这条路,走个一炷香时间就到了。”
杜平向他道谢,继续往里走。
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漫天遍野的绿色稻田扑面而来,等待着秋收时机。
一片绿色中,一人孤身站在田间,头上戴蓑笠遮阳,手里挥着锄头,一下一下似在松土。远远望去,此情此景美得像一卷画。
虽看不清五官,可杜平知道,那人就是瑛之。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
元青也跟着停下,朝远处那人看一眼,又垂眸望向她:“我去村头等你。”
“……好。”
元青转身向反方向走去,直到看不见这两人才停下脚步。他表情无往日并无两样,淡漠清冷,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头似乎被人不轻不重地捏着,说不清是担忧还是酸涩。
烈日当头,他却忘了找处清凉地方避一避。
杜平抬脚继续往前走,离那个人越来越近。
大约三丈远时候,冯瑛之察觉前方站着一个人,他还道是家里有人找,笑着直起身子,望过来正要说话,看清对方面容后顿时一怔。
一阵凉风拂来,吹得他衣袂飘飘。冯瑛之回神一笑:“你怎么来了?”
杜平见他满头大汗,汗水多得顺延面颊滑落脖颈,连衣襟处都有湿意。她抿唇,掏出一块帕子:“要擦擦吗?”
冯瑛之本欲抬手擦汗,见状,他顿了顿,自然无比地接过帕子,笑道:“谢谢。”
他用左手接的帕子。
他本来是右撇子,可右手腕受伤后,便渐渐换成了左手。
左手一伸出,便露出残缺小指的伤处。
第255章。[最]终章(下)有生之年,必现中华盛世。……
杜平目光定在那处,有些失神,一时忘记松开帕子。
冯瑛之抽了抽,没抽动,他抬眸,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也看到小指处伤口,残缺丑陋至极。他笑了笑:“很丑吧?”
“啊?不是。”杜平清醒过来,马上松了手,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冯瑛之拿起帕子擦汗,“我觉得丑,不过事已至此,也只有慢慢习惯它了。”
杜平轻声:“你好不容易练成左手字,恨吗?”
冯瑛之耸了耸肩,满是玩笑语气:“恨也没用啊,残都残了,总不能坐地上哭吧,那成什么样子了?不过手受伤我有经验,一回生二回熟,这次也没那么难过,痛几日就过去了。”
“对不起。”
她的声音被风吹散了,飘入耳中,带着颤抖的歉意。
冯瑛之神色微敛,反问:“为什么道歉?”
“因为是我……”
“你没有做错,”冯瑛之凝视她双眸,认真道,“不是你的错,别归咎在自己身上。”
杜平眼前一阵恍惚,突有种今夕何夕的错觉,那一年,瑛之右手腕受伤,她满心愧疚,恨不得以身替之,那时候,瑛之也是这么说的。
他说,你又没做错,为什么要我原谅?
你没有做错。
他总是这样说。
冯瑛之见她神色不对,叹道:“平儿,当年我手腕受伤,不能写字不能弹琴,确实难过痛苦了很久,甚至不敢将这份软弱表露人前。可这么多年过去了,小指被废,我的反应若跟当年一模一样,那这些年算是白活了。”
站在漫无边际的田野间,连人心也变得广阔起来。他遥望远方,嘴角含笑:“字变得丑了,固然可惜,但比起写字,我更喜欢的是读书,我眼睛没瞎,手还能用,于读书无碍。退一步说,我四肢五官跟正常人没两样,家中余财足够我后半辈子衣食无忧,我有什么可难过的?多少人盼这样的日子都盼不来。”
“这天下有这么多事可做,这么多景可看,又不只有弹琴写字两件,”他将目光转到她脸上,递回帕子,柔声道,“所以,不用为我担心。”
杜平眼睛一红,苦笑道:“你让我自惭形秽。”
冯瑛之轻笑一声,见她脸都晒红了,他取下头上蓑笠,递给她问:“要遮一遮吗?现在日头大,小心晒伤了。”
“不用。”杜平摸摸自己的脸,“这段日子跟着行军打仗,已经晒黑了,不差这一点。”
冯瑛之把蓑笠又戴回去,他从田间走到泥石小道上,询问:“要不换个地方说话?我正想去祖父墓前走一走,要一起吗?”
“……好。”
冯辅的墓地在后山林子里,他老人家死前就为自己挑好了风水宝地,半山腰的位置,三面环山,左右两边山势相当。
这里树木茂盛,比起田间凉快许多,阳光都被枝叶给挡住了,只有地面光暗斑驳。
冯瑛之停在墓碑前,又靠近两步,抬起袖子擦了擦上面的尘土,笑着说:“我有空常来这里看祖父,陪他说说话,或者呆也是好的。”
杜平注视着墓碑,深深三拜,朝故人行礼。
冯瑛之也过来行礼。
安静中,他侧看着她一举一动,突然开口道:“祖父真正死因,我不会告诉别人。”
杜平一愣,抬眸望来,一时说不出话。
冯瑛之:“你母亲做过的事,我至今不能释怀,也许一生也不会原谅。可是,这件事我不会告诉别人,我会带着这个秘密进棺材,不会让你难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