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老瞥她一眼,半点面子也不给,把递过来的梯子一脚踢开:“当初是谁说的?哭着求你才回来,有谁求你了吗?”
杜平笑眯眯地看着他。
哼,没用。笑得再可爱也没用。孙老打算把当初丢的面子都捡回来,维持师长尊严。他拿起桌上另一本书,不看她,架子撑得足足的,等她主动开口认错。
可惜,杜平没认错。
她覆上那只苍老的手背,那是一只饱经风霜的手,皮肤皱巴巴的,上面还有老年斑。杜平把书从那只手中轻轻抽走,她的手很暖,手心还有一些汗渍,紧紧地握住他。
她的目光真诚而坦率,张了张嘴,没说话,反而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然后又抬起头,很慢地说:“我只是,”顿了顿,她又笑了,一边看他一边笑,眼眶微微湿润,“我只是,很久没见你了。”
孙老那颗千锤百炼的心脏哟,软成一滩水了。
老头子感动到屏息,等意识到后,觉得丢脸,又掩饰般轻哼一声,撇开头,眼里已有笑意。
罢了,罢了,即便丫头不是为道歉而来,他也不计较了。
杜平笑得眼儿弯弯,得寸进尺地问:“老师常说,我是众多学生中最没规矩的那个,可惜最喜欢的也是我,对不对?”
孙老不打算助长她的气焰,意味深长地说:“我只记得,你是我教训最多的一个。”
杜平满不在乎:“打是情骂是爱,我喜欢。”
孙老眉毛一竖:“哪里学来的浑话?轻浮低俗,不像话。”
杜平笑眯眯绕过桌子,一屁股坐在他半边椅子扶手上,打算好好叙一下旧情,可惜被孙老一手板儿拍下去,严厉道:“坐好。”
杜平立马儿找位子坐好。
哈哈,就猜到是这句话,不用被罚站啦。
一看到她坐下的小表情,孙老就猜到她的心思,也不点破,就这样气定神闲地看着她,慢慢问了句:“你今天为何事而来?”
“老师的家就是我的家,没事能来,想你了能来,想师娘了也能来。”杜平嘴巴甜。
孙老并没被打倒,甜言蜜语听多了,这丫头从小到大,讨好人的本事一筐一筐的,他嘲讽道:“想必是,思念了一年,今日终于按捺不住?”
杜平拊掌笑道:“正是此理,老师果然了解我。”看到对面露出不屑的表情,她低头笑笑,再抬时神色已正经许多,轻声道,“谁让你偏心,我也会生气的。”
她用一句偏心轻轻带过此事,不想深究。
就这样吧,何必打破锅底?再深的感情也经不起一次一次的诛心。
这事即便再吵一次,老师也不会赞同。
所以,就这样吧。
第13章不过都是皮外伤,身外誉……
孙老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杜平避开他的目光,望向窗外,沉默片刻,一句话引出此次来意:“昨日,我在hu总督家遇见了师兄。”
孙老应道:“你师兄已告知我此事。”
杜平转过头,根本不来虚以委蛇那套,直直问道:“我以为,老师与hu总督不是一路人。”
孙老“哦”一声,慢吞吞道:“你觉得老夫是哪一路人?”
“你曾说过,胡高阳野心勃勃,拥兵自重,虽有能力却忠心不足,若是一直太平倒也罢了,若是逢乱必定危害朝廷。”
孙老神色严肃,目露精光:“我并未对你说过此话。”
“我不小心听到的。”杜平面不改色,“那天我藏在树上睡觉,你和师兄在书房说话,我就听到了。”
孙老冷笑:“这是偷听。”
杜平也不否认,继续道:“老师不屑胡高阳为人,他平时又远在湖广,向来处事圆滑,不至于与你有纠葛,学生思来想去,最近唯有江南一事能把你们联系起来。老师,我虽不知皇上最后会派谁前往,但是你联合湖广是为牵制江南?”
孙老神色渐冷,闭了闭眼,目光复杂道:“听闻你为江南之事入宫奏请皇上,结果被皇上责罚?”
杜平淡淡道:“不过都是皮外伤,身外誉,无妨。”
孙老看着她,说:“我和皇上意见相同,朝廷之事,你无需插手。”
“朝廷之事,亦是天下人之事。”杜平道,“我虽不过是芸芸众生一员,亦关心国家。”
孙老气笑了:“从你识字以来,就喜爱人物传记,老夫记得,你读最多遍的就是吕后武帝之事迹,平儿,迷途知返,善莫大焉。”
杜平看着他,慢慢站起来。
来此之前,不好的预感全部应验。
她本想略过一年前的旧事不谈,她本想闲话家常顺带问问老师的意图,她本想努力保护师生温情。
可是,再多的感情也压不住心里的委屈。她深深呼吸一口气,目光毫不躲避:“老师夸大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哪个读书人不看皇帝本纪?我从未肖想大逆不道之事,只不过,不喜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宅院之中,心中羡慕那些女子施展抱负为世所记。”
杜平跨前一步:“我与男儿一般勤学不辍,练习武艺,不是为了嫁个如意郎君,不是为了将自己困在后宅。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我有一半的血脉出自李家,难道连这简单的,世间男儿都可行之事也实现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