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说:“你母亲都没来找朕,你来干什么?”
“母亲生性淡泊,只会默默咽下此事,她可以不说,可陛下您不能装作不知。从私来说,您是父她是女,从公来讲,您是君她是臣,您都应该做主。”
皇帝叹息:“罢了,你先回去,此事朕自有决断。”
杜平并未起身,依旧跪着:“黔地久旱,母亲带头捐献白银五十万两;边关雪灾,母亲出资购粮十万担;琼地……”话至一半,一只杯盏猛的砸向肩膀,杜平不躲不避,肩膀的衣服被溅湿,骨头也阵阵作痛,可她一动不动,继续说道,“好,我不翻旧账。我知道母亲的一切都是您赐予的,可是母亲也没有辜负李姓,她的付出不会比收获少,我不求其他,只求陛下彻查此事。”
“滚出去。”皇帝冷眼。
杜平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又咽回去,只固执地跪在地上,目光中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恳求。
“朝廷之事,与你无关。若有贪官污吏,自不会轻放。”皇帝看着她。
听到这句话,杜平明白,今日怕会无功而返。
这个朝廷走至今日,已没有一片干净的土地,处处腐败,圣上年轻时也试过雷霆手段,杀死的贪官不计其数,人头一排一排地砍,鲜血染红了白玉阶。
可是,没用。
圣上年事已高,渐渐失去年轻时的锐气狠厉,现在只求局面稳当,各方制衡,再也没有当初的不顾一切。
军饷物资有人敢贪,赈灾之银也有人敢贪,可如今连她母亲的银子他们也敢伸手,这说明什么?
有人不把平阳公主放在眼里。贪官污吏?抓出来的那个真是贪银的那个?这么多年得利最多的那些人,陛下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
她母亲和太子党的关系本就如履薄冰,前继父那头虽是萧氏高门,对此却也无动于衷,剩下几个老狐狸更是不会愿意牵扯进这事,唯一可以替母亲出头的,只有陛下。
杜平知道皇帝的为难,也明白母亲的忍让。她知道她该忍一忍,应该虚情假意地装出体贴顺从,这样就皆大欢喜。
她闭了闭眼,没办法,忍不下。
杜平仰头望去:“女儿受委屈,父亲不该装聋作哑。母亲受委屈,做女儿的也无法后退躲避。”
皇帝俯身,目光深深:“倒是孝顺。”
“谢陛下称赞。”杜平额头伏地,“不过是借着陛下的宠爱。”
“这话倒是不错,”皇帝脸上喜怒不变,淡淡接了句,“往后进宫记得守规矩,十四岁,也是个大姑娘了。”
她知道,这话意味着以后入宫要先下马,以前所有的特权都被撸了个一干二净,她还是高看了一个皇帝的宠爱。
“遵旨。”
话说得太明白也许会坏事,她事先便已猜到,但总觉得自己是特别的那一个,陛下对她是不一样的,也许结果会不同。
如今证明,不过自作多情。
杜平回到公主府时几乎是从马上摔下去的,只依稀记得郑嬷嬷哭着把她扶到床上,然后她就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时天还是黑的,可她的肚子已经有些饿了,杜平从床上坐起身子,看到她母亲也坐在屋里,释卷读书:“太医來看过了,没什么事,你不过是累了,肩上的淤青揉一揉就好。”
烛光幽幽,平阳公主面无表情。
看到母亲这态度,杜平只想再缩回被窝装死,前脚刚提醒她别惹事,后脚她就堵在御书房门前,设身处地一想,如果她有这么个女儿,只怕天天都想挥舞小鞭子揍一顿。
她可怜兮兮地伸出手:“母亲,你打我吧,气坏了身子多不划算。”
平阳公主不为所动,继续坐着看书:“是皇上遣太医來的,还送来两箱赏赐。”
“这算什么?打一棍再给个甜枣?”杜平不停告诉自己不气不气,怎么能跟皇帝生气呢,可惜脸上表情不配合,“你们大人都喜欢这么干?训狗呐?”
“狗都比你听话。”
杜平被噎住了,她是不介意“汪汪”叫两声逗母亲开心,不过现在这情况明显蒙混不过关,她抹一把脸,低头盯着被子上的刺绣,“他毕竟是我外祖父,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平阳公主冷冷打断,“收起你的自以为是,我不想哪天看到宫里抬出你的尸体,放心,真到了那时候也只有我会为你滴几滴眼泪,然后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你以为你算什么?别说区区一外孙女,他光孙子孙女就十几个,更别提还有亲儿子挡前面。你杜平会几句甜言蜜语就天下无敌了?别太高看自己,宫里的后妃都比你会讨他欢心。”
杜平拽紧被子:“他最疼爱你,不看我,看在你面子上。”
“呵。”平阳公主冷笑一声。
忍了又忍,杜平终于喊出来:“那以前算什么?算什么?”她猛地抬头盯住母亲,黑眸之中燃烧着熊熊火焰,“他把我当什么?把你当什么?这么多年他只是跟我玩虚情假意的爷孙游戏?不喜欢为什么要误导我?不喜欢为什么要宠爱我?所以都是我的错觉?都是我自作多情?”
平阳公主望着爆的女儿,淡淡道:“冷静。”
杜平呼吸急促,顿了顿,艰难地开口:“我知道,他不想查,这么多年他放之任之,就没好好查过,朝廷百官,有几个经得起查?拔出萝卜带出泥,他只想安稳,不欲朝廷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