截肢以后,喻池多活动在校园,生活模式固定,鲜少碰到意外情况,这还是头一回被拒门外。
喻莉华还想争辩,当事人叫了她一声:“妈妈,我们走吧。”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失去往日活力,像困顿猫冬的动物,不知道春天何时再来。
“就是,去玩点别的适合的项目吧,天寒地冻的,别拿孩子的身体冒险。”
中年男人就要缩回窗户里,找出刚才他们的钱。
也不知道喻池和中年男人哪个的话更刺耳,喻莉华心里不好受,立刻叫出来:“不行——”
喻池曾经因为傅毕凯激将,一股劲激活5km长跑模式;曾经为了能和同学一起军训,提前一个暑假自行练习踏步和踢正步;而今只不过被人稍稍一拦,就是去反抗劲头,这哪还像往日意气风的少年?
喻莉华直觉这次绝不能退缩。喻池处于失恋的灾后重建状态,此刻比报名5km那一次更严峻,一次微妙的妥协会无形削弱勇气,有一便有二,直到勇气一点点被榨干,再也站不起来。
蒋良平也默契扣住喻池手腕,不让他离开。
喻池垂眼沉默,不挣扎也不反抗。
喻莉华中气十足道:“溜冰车靠双手,又不用腿,我家小孩为什么不能坐?再说了,溜冰车用两根冰钎刺到冰面上划着走,大哥,你看是不是挺像两根拐杖?我敢说,在场的各位用拐杖还没我家小孩熟练。”
好些人排在回形针型限流线内,从异常出现那一刻就有意无意盯着这一家三口,特殊人群是何其敏感的话题,没人好意思催促。这下,不少人都为这位中年女人的英气与乐观震慑,和善笑起来。
就连喻池也哭笑不得,阴郁表情终于破了冰。
有位大妈示意自己一米出头的孙女,说:“你看我家小不点,没人家走得稳当,更不会自己划,不也天天来这玩。你就放人家进去吧,准备过年了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多好。”
不少人低声附和“对啊”“快点吧,排好久了”。
喻莉华也目光炯炯盯着售票员,蒋良平松开喻池手腕,也看过去,就连喻池本人,也无声迫视他,更别提一票被耽误的人。
售票员受不住这等迫视,自暴自弃般叫了一声,递出票据。
“进吧进吧进吧,注意安全啊!出事了我们不管。”
大妈松快笑骂道:“乌鸦嘴。”
中年售票男:“……”
喻莉华爽朗而笑,谢过售票员和素不相识的大妈,领着蒋良平和喻池往冰场里面走。
大妈的小孙女指着喻池的背影,说:“姥姥,哥哥的腿为什么这样子?他是蜻蜓吗?”
大妈正打开小钱包掏现金买票,分心说:“是啊。”
“那他会飞吗?”
“会啊。”
“可是他又没有翅膀。”
“坐上小冰车就能飞起来了,”大妈朝窗户里递现金,“一大一小,要一张双人冰车的。”
*
寄存了肘拐,冰钎刺击冰面推行小冰车,喻池在人少的区域划行,微仰天空感受风动,似乎又回到了塑胶跑道上。自那次意外摔倒以来,他再也没有好好跑过步。
蒋良平划回他周围,同他平行徐行,笑问:“好玩吧?”
这语气仿佛当他还在儿时,每带他体验一种项目,蒋良平就会这么兴致勃勃地问。
喻池笑了下,双臂使劲,刹停小冰车,四顾寻到喻莉华,她无疑是三人中最快活的那一个,岁月在她身上沉淀下风华,却夺不走她的活力与乐观,笑颜与旁边一个学龄女孩的一般灿烂。
蒋良平也停下,两根冰钎收齐在膝盖间,长长呼出一口白雾。
两个人像搬了小凳子来冰面上等太阳。
“你知道吗,”蒋良平也望着喻莉华方向,“二十多年前,我也差点没和你妈妈在一起。”
蒋良平不愧为语文老师,用词非常讲究,喻池顿了一下,敷衍吐出一个低低的音节。
他继续说:“那会感觉和你妈妈有点苗头了,她那位不知道前任还是现任的军人……军人大哥忽然杀回来——”
喻池难得一笑:“好像闻到酸味……”
“刚好暑假,我就卷铺盖躲回乡下老家了,帮你爷爷收了几亩地的麦子,晒得‘又黑又丑’——”蒋良平说,“对,这是喻主任的原话。”
喻池难得打量蒋良平一遭,喻莉华以前不经意间提过,当初看上蒋良平一部分因为他斯文白净,以后小孩如果能中和一下她的肤色,应该是个漂亮宝宝。
“喻主任嫌弃了吗?”
“好像……”蒋良平回忆,不得不点点头,“有点!然后她就问我,说暑假怎么不呆宿舍了,想找人找不到。我说你大忙人,哪有时间找我。”
喻池开怀而笑,甚至有点幸灾乐祸。
虽然蒋良平结局跟他大相径庭,一个摔倒的人知道有人比自己更加狗啃屎,大概也会有惺惺相惜之感,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也是一种变相的安慰。
蒋良平说:“喻主任就说,‘你又知道了’,那语气可真是……太不可一世了,就跟教训爬墙外出的学生一样。”
喻池腹诽:还不是你纵容的。
“后来她就说了,前任争取到了随军的机会,想她过去,可以做个文职什么的。但你妈妈不太愿意,你知道的,她很喜欢跟学生们在一起,多青春多快乐啊;学生们也喜欢她,上回匆匆过来,还有以前学生‘怨’她不多留一顿饭的时间,”蒋良平摩挲一下膝头,停了这么一会,寒意逼人,“她特地跟我说我第一个知道的,后来结局你也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