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荷来的次数多了,玄关有一双基本她专用的皮卡丘拖鞋,现在天冷换成一对皮卡丘棉拖。
“在里面呢。”喻莉华示意敞开的主卧门。
“喻池喻池——”
祖荷经常叫两遍名字,听岔了像“1717”,有时她甚至怀疑自己也“一七”的音。
主卧多加了写字桌和电脑桌,喻池的床只有一米二,祖荷送他的菠萝“练习枕”显眼放置,估计洗的次数多,边角已经有些白。
喻池就坐在床边,弯腰低头撕小腿假肢的海绵“肌肉”,整块小腿“肌肉”完整剥除,令人想起剔骨手法娴熟的屠夫。
祖荷着实愣了一下。
据她所知,喻池只有两根假肢——运动型和日常型——现在无疑是那根日常型,脚板就是树脂假脚,不像上午一截赤-裸钢板。
祖荷兜着双手靠近,低头打量半晌,斟酌问:“这个‘肌肉’……还可以换的吗?”
喻池忽然把“肌肉”投进垃圾桶,扶着写字桌站起,交替顿了两下脚。
“不换,扔了。”
186cm大高个站直的那一瞬,祖荷忍不住“o”一声,喻池的确不像要换一根假肢,或者换一片“肌肉”的着装:以往的休闲长裤不见了,也没有卷起裤管,眼前是一套让人眼前一亮的打扮。
身上一件深蓝色冲锋衣,下面一条宽松黑色五分裤,底下一条黑色运动打底裤,左裤管从膝盖处剪掉,撕掉“肌肉”的假肢暴露出黑色合金“胫骨”,脚上一双黑色运动鞋——显然买的,才会穿进室内。
下身统一的黑色,一来模糊接受腔和裤管的分界,二来黑色增加机械感和冷酷美,黑色合金假肢像与生俱来,增加高科技的睿智感。
最主要这样打扮方便他冬天开关关节锁。
喻池在他的外表极限上做到了最美。
喻莉华闻声过来,也像祖荷驻足哑然。
喻池问:“你们觉得怎样?”
他去向舒那配假肢时,看到广场的滑板少年也是打底裤加五分裤的打扮,而他们这个时尚迟缓的城市,打底裤还是女性专属,路上鲜少有男的这么穿,在校园里更是绝迹,甚至会被当成“娘炮”。
然而校运会暴露假肢让他粉碎“假肢羞耻”,这样的“着装羞耻”只如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喻莉华也是先注意到他撕掉的“小腿肌肉”,向舒也说那只是鸡肋,不过为了平衡两边裤管的视觉效果,所以运动型假肢直接弃用,减少不必要的阻力。
喻池出事后,喻莉华认识许多类似情况的家庭,有些家长藏着掖着,不让人知道孩子的特殊,诚然他们没有低估人性的复杂,但如今共融环境日益进步和谐,离不开那些“勇于暴露”的老家长和大孩子的努力推进。
他们就是特殊孩子,需要特殊帮助,没必要假装像个正常人。
喻莉华作为乘凉的后人,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力,现在喻池又比她先行一步,她很难描绘内心感受,欣慰,鼓舞,感动,兼而有之。
她话语不自觉带上颤音:“我觉得很好!很精神!”
祖荷轻轻拊掌,抵在唇前,仿佛给他拜了一下,目光不掩赞颂,说:“我也觉得很帅!级级帅!”
喻池似乎招架不住喻莉华的反应,哭笑不得咕哝:“怎么她没哭你倒哭了。”
喻莉华不好意思印印眼角,强装道:“没有啊?谁哭了?”
祖荷说:“什么叫‘我没哭喻老师倒哭了’?说得好像我经常哭一样。”
喻池往外面走,说:“不是吗?你第一次来医院看我就哭了。”
祖荷跟上他的步伐:“那还不是因为医院的福尔——来苏水太刺鼻啦,我忍不住。”
“你刚才想说福尔马林?”
“怎么可能!你空耳了!幻听了!”
“福尔马林泡尸体的,你真闻过吗?”喻池气笑了,“你说我是尸体?”
“来苏水!来苏水!我说来苏水,比烟味还臭的来苏水,少污蔑我!——喻老师我们先走啦!”
两个人吵吵闹闹出门参加最后一下午的校运会。
*
傅毕凯经过上午一役,身心备受打击,下午4oo米决赛不意外表现平平。
闭幕式时,祖荷履行给自己许的承诺:穿上开幕式的皮卡丘充气服。
本来应该像开幕式一样,皮卡丘走在方块队前领头,临开场言洲搬了祖荷的单车来,说:“既然我走了开场式,也应该走完闭幕式才对,这才叫有始有终嘛。我骑车带你,免得你贪玩走成s型。”
祖荷拍起皮卡丘两只肥乎的黄毛手,小碎步扭着笨拙的屁股,闷闷的声音漏出来:“好呀。”
言洲跨坐单车,准备踩踏脚,一道声音从身旁飘来——
“我来。”
还没等言洲好言婉拒,皮卡丘又拍着手欢呼:“好呀!”
“……你们要不要这么不把我放眼里?”
吐槽归吐槽,言洲还是麻溜将单车送给喻池。
目光掠过对方赤露的假肢,他不禁一顿,第一印象:跟早上的不一样了。
望向别处后,言洲心里还残留一股微妙,好像有什么事悬而未决。
他下意识又往回那条特别的腿,电光火石间有了灵感和答案:不对!喻池之前日常着装根本不会把假肢露出来,这下坦坦荡荡,言洲看了又看,觉得特殊是有点特殊,但绝对称不上怪异,应该说是一种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