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下就被震住了,他张开嘴,却不知道说什么,那边王桑田已经完全来了兴致:“先进,你想过人生吗?”
“什、什么?”
“就是人生的意义。”
李先进没有说话,他现在有一种非常错愕的感觉。一是,他竟然被人问这个问题!二是,问他这个问题的竟然是王桑田?!
“怎么说呢,你叫先进,但我家老爷子那才是真先进。”
李先进觉得他这话跳的不是一般的厉害,王桑田哈哈一笑:“我没跑题,就是你小时也应该学吧,什么为了共产主义事业奋斗,还有那些年,打倒这个批判那个的,今天是这个对明天又是那个对。我就总忍不住会想,到底谁对呢?什么又是共产主义呢?不怕你笑话,我有一阵儿活的挺迷茫的,就和少年维特似的。大家告诉我,我应该为共产主义奋斗,要叫所有人都过上幸福的好日子,却没有人告诉我应该怎么奋斗。是有董存瑞,是有黄继光,但现在也没有仗可打了啊。再然后就是那些运动了……”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李先进已经完全呆怔住了,王桑田,竟然也想过这些?
“我想过自杀。”沉默了片刻,王桑田再次道,“虽然没对任何人说过,但我真的想过,那时候就觉得活着好像是没有意义的。在这个时候我爹做了一件事,我说过吧,我爹是皮鞋厂的。”
李先进点点头:“高工。”
“说是高工,其实和那种钳工啊车工还是有区别的,不过我爹技术也真的厉害,他鞣的皮都是要出国的。然后就是那一次皮鞋厂出了个事故,汽油桶上着火了,我爹一屁股就坐了上去。那是冬天,多厚的棉裤都烧透了,我爹也被烧的皮开肉烂。我娘骂他,说他太鲁莽了,说本来有别的办法的,他非要冒险,我爹就说他其实就是没想。就是根本就没想,就坐了上去。没有想过这样做是不是伟大厉害,也没有想过这么做会不会让自己受伤,他就是,本能的……去做了。然后我就突然想,共产主义也许就是这样了。”
李先进说不出话了,共产主义是这样吗?好像不是,但他又反驳不了。
“再后来我就不想意义什么的了。意义这东西是做出来的,不是想出来的。”
说到这里,他停了一下,李先进只觉得嘴唇有些干,他有些无意识的跟了一句:“不是吗?”
“不是。”王桑田回答的飞快,但他又立刻道:“或者说不只是?你呢?”
李先进没有说话,王桑田早先的那些想法他都有过,甚至更沉重一些。在他沿着河边一遍遍的走,看着那些鱼在阳光下挣扎的时候,也会想,如果他就这么跳下去,会不会也变成鱼?
也许那就是无意识的遐想,也许就是因为有这些想法他才没有真的跳下来。
但是后面的,他就和王桑田不一样了。
只是王桑田已经是在做了,而他,还只是想?
想到这里,他一时间很有一种古怪的滋味。
“嘿,李先进,你这人不能不守信啊,我说了我的,你也该说你的了啊。”
李先进一下瞪大了眼。
王桑田比他瞪得更大。
李先进看着他。
王桑田也看着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最后李先进突然有一种无力的感觉,他站起来先去洗把脸,王桑田却不依不挠:“不行不行,你这不能不说啊,我那点青春的烦恼可没对别人说过,你不能白听了啊。”
李先进去洗脸,他跟到洗漱的地方;李先进回来,他啰嗦到回来。
就在李先进想回过头掐死他的时候,他嘿然一笑:“你要不说,我可就猜了啊。”
李先进抿着嘴看他,王桑田脸上的笑意更大:“你其实,有女朋友了是吧。”
李先进不想的,但脸还是一层层红了。
王桑田哈的一声笑了出来,笑完他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床上,脱下衣服,一副准备睡觉的架势,这倒让李先进一怔。
就这样?
不问了?
李先进此时的心啊,也就是他不知道鞋只掉下一只的那个故事,但感觉是一模一样的。他张张嘴,简直都想问一下王桑田,不过到底没有。
他慢慢的脱了衣服,也躺到了床上。
“先进,关下灯呗。”
李先进拉了下床头的绳,这个绳子直通电灯的开关。
多少年以后,电灯是按压的或者触摸的,而现在还是拉绳的,而且这个绳子都是放在门边。客厅放在门边也就罢了,卧室放在门边就不太方便,所以很多人都会再接一条长绳放在床头。
他们卧室的这条长绳就在李先进这边。
李先进拉了灯,窗外的月光倾斜而下。
今天的月亮并不圆,但月光明亮,他们这个宿舍又没有窗帘,月光就没有遮挡的铺满了整个房间。
李先进看着月光,不由得有些恍惚。
就在这时,王桑田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先进,你真不说吗?”
“什么?”
“你那女朋友。”
“她不是我女朋友。”
……
…………
李先进话一出口就知道错了,他转头去看王桑田,却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月光再明亮,也没亮到这种程度。他等了下,也没听到王桑田的任何笑声,这让他舒服了不少,只是他的身体还是不由得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