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她脚被索缚,困兽般怒吼。吓得小关与白莫显等人纷纷捂住了耳朵。小迷糊更是失手丢了怀中的灰兔,幸而被红璃儿抢手抱起。众人虽被天罩所护,却也被这愠愠之势吓得狼狈不堪。
高搻煞见以为机,小臂一扬,又有数条索链鬼魅般飞起,挽着圈花向娘套去。娘亲恨恨地回头瞪他,返身倒滑丈余避过圈套,骤然间飞脚踢出。脚踝上索链崩碎,失控的索头倒飞回去。重重砸在高搻煞胸口,竟将他弹出数丈,冷不妨哧地一声,被一支逆向飞来的尖锐的竹杆洞穿了胸部。
只听那高搻煞凄声惨呼,落在黑暗之中,突而声影全无。
是时竹枝落尽,林间陡间静寂,娘亲脱了束缚,眼现赤红血色,十指张扬,肆无忌惮地向我们冲来:“宝宝——娘来了!娘来救你!”
月光下,我看到她的眼睛中是毫无生气的一片恐怖。那神情,那相貌,以及方才生的一切,让我确信了老伯的话——眼前的娘,已不是我原本的娘亲了!
她成了恶魔!一个失去了唯一的判断力,为了扫除眼前的障碍而狂施暴力,不惜伤害敌阵中她心爱的儿子的恶魔!
然而,我的心感受到的,只有痛!只有钻心蚀骨的痛!即便是在这样的情形下,我相信她说的每一句话都还是真的!是自肺腹的!
她只是在用她本能意识中残存的一点爱关怀着我!她只是误以为我成了老伯他们所伏的人质。——她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我回到她的身边,她只是想救她心爱的儿子!!
“秦酒娘,你胆敢伤害高搻煞,我要你永不生!!”身后传来矮搻煞愤怒的喝骂,娘亲狂躁已极,哪顾得与他罗嗦,猛地向后挥出一袖:
“给我闭嘴!”一阵狂风卷去,轰得一声,居然在矮搻煞脚下生生挖出一个数尺斜深的大坑,矮搻煞惊声怪呼,跌了进去。娘亲嘶吼着大步跨上,双手左右连挥,扫起泥尘竹屑无数,皆尽填落下去。只觉还不解恨,蹦上坑去猛踏疾跺,转眼之间,竟将矮搻煞活活地填埋!
我被眼前这一幕彻底惊呆了!这绝计不是我柔弱的母亲啊!然而,我真真切切的相信,在孩子遇到危难之时,天下所有的母亲都能暴出如此惊人的潜能!
“宝宝——跟娘走,娘再也不让你离开我了!—”娘突而显得疲惫不堪,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带着无助的悲鸣向我们“飘”来。
“陶爷爷,陶爷爷!——”身后传来小迷糊惊恐的呼救声。老伯面色如腊,全神入定,支持着天罩,浑然不敢理会将要面对的危机。相反,天罩下被保护着的人们,却已惊惧到了极点。
“娘-----娘——”我望着眼前神志不清的娘亲,突而觉得自己很坏,很无能!近在眼前的孩子不能抱在怀里,疼在心里,那不是娘的错!不是!尽管我还不明白究竟生了什么变故,使得这一切如此“可笑”地生。还不明白为什么娘会变成这样,为什么老伯要拼死保护我,隔绝我不被娘触到,但我明白,他们都是为了我,都是为了我好!
那么,那一切的错,在于我,在于我!——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无助”!我张嘴难哭,眼泪潮涌而下,却无力出声,感觉整颗心被千钧巨石压着透不过气来,唯有不自禁地浑身颤瑟。
纤翠姐姐慢慢放开了我,看着我一步步走到透明的天罩边沿,重重地双膝,跪倒在地上,砰然有声---
“娘!孩儿不孝!让您受苦----”我哽咽难言,胡乱抹着脸,抽噎得脸色苍白。
竹林安静了,风吹着远处的竹涛,哗哗地响----
娘亲收起了方才的狂躁,贴着天罩慢慢地下落,终于像正常人一样伏在了无形的罩沿。她抬起一只苍白的手,隔着厚厚的空气,抚摸着我的脸。眼神中,恍如隔世的慈爱。
“酒曲白-----糟花黄----酒神娘娘-----”
“-----酿酒忙,东家---蒸,西家淘-----滤剩的酒糟宝宝尝----”我无力地哽咽着,随着娘亲的节奏,哼起了小时候酿酒的歌谣。滚烫的泪水划过被寒风吹裂的脸庞,刺痛,刺痛地。
“呜-----”身后传来许多的呜咽声,不知不觉,远处鸡啼声声,天色已渐渐地亮了。
“娘?---娘!——”我无力的呼喊中,娘亲向着幽暗的竹林深处飘去,渐行渐远,再也不见。
老伯收回天罩的刹那,我没有起身去追,却是重重地委顿在地上,掩面大哭。
“爷爷,宝宝的娘走了吗?”纤翠姐姐不知道如何安慰我,只好问老伯道。老伯一脸疲惫地叹了口气,仰望天际道:
“不!她一时冲不开天罩,绝不会罢休的,晚上一定还会再来!你们也看到了,怨灵的力量有多么可怕,况且她在月圆之夜死去,汲取了月亮至阴的邪气,经过一天的生息,晚上来时,只怕更难抵挡啊--------”他垂望我,不无忧虑地止住了话。
“啊?那---那难道,就不能消解她的怨气吗?”红璃儿觉得毛骨悚然。老伯还是望我,静静道:
“解铃还需系铃人,这就得要知道,她怨从何来!”
所有人一齐望着我,我知道,也该是我鼓起勇气,再次面对那些可怕往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