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仿佛被我的坚持震摄住了,怜爱而惊异的眼光停留在我脸上半天没有移动。
我脸颊一凉,两行泪,攸然划落,在秋日的晨风中,瞬间冰凉。
四周的嘈杂陡然静寞了。无数双讶异的眼睛转向我。
我倔强地又一次站起——娘轻轻地哽咽着,没有再阻止我。我径直奔向了在酒缸边茫然叹息的老婆婆,毫不犹豫地拉住她的手,企望她道:
“婆婆,我娘不是坏人!她说婆婆的酒入灶太迟了,酵太熟,我们花了一夜的工夫,又添了新药回蒸,等滤出来的新酒酵上两天,就会变成又香又醇的甜酒白烧了。我娘会酿酒,会调酒,真的!她是即墨的“酿酒西施”,她酿的酒,送宫里给皇上喝呢。是真的!”
我使劲摇着她的手,希望能从她眼中看到一丝宽容和惊喜。谁知,她却只是无奈地闭目叹息,生硬地从我掌中抽出了她手,欲言又止地望着丈夫。
老伯听了我的话,居然脸色大变,忙不迭地趋上来,粗鲁地在我胸口攘了一把。我还来不急看清他充满心虚不安的眼睛,身体已失去平衡,猛地向后打了个趔趄,结结实实跌坐在地上。
“宝宝!”娘亲的惊呼声中,我只觉得耳中一片吱吱怪响,胸中窒闷,忍不住掂舌拔胃,啊啊两声干呕,扭身朝地吐出一小口酸液。撑地的手臂失了力量,颓然俯倒。
“宝宝——”娘哭喊出声,抢上来将我抱起:“求求你们,救救我的孩子,他又犯病了!——”
众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所摄,一片携疑又惊异的窃窃之语。
许多乡人向我投来了同情又不解的眼光,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老婆婆眉头紧皱,几乎上前来,却被老伯反感的目色阻拦。
娘亲还在向人苦苦地哀求:“求求你们了!大叔,求你给他一点酒吧,他撑不住了-------”
“嗨呀,这孩子咋回事呢,真是酒痨病呀-------”
“真是的!这样的孩子,养也养不大的,作什么孽呀--------”
“真是偷了酒吧!------呵,还自称是什么‘酿酒西施’。酿酒西施那么大名气,这女人,怎么也好意思冒充这个啊--------”
“这娘儿俩也真是可怜-------”
昏昏沉沉中,眼前的景物若即若离,耳朵却对周围的响动异常灵敏,乡人不屑的蜚蜚之言,沉甸甸地压在我心头。我想大声地申辩,告诉他们不能再这样污蔑我娘!怎奈每当病,浑身除了不自禁地抽搐,却是撰不起一丝力气---------
我懊恼自己!为什么要带给娘这么多压力和痛苦?我恨自己!我恨!!
“娘------不要!-----不求他们,宝宝不哭!-----我能挺得住!不求他们---不求他们!”我倔强地低吟,眼泪却和着声音一起哽咽,刺痛着母亲的心!
我执拗的坚持中,“奇迹”出现了。我居然从娘怀里摇摇晃晃站了起来,感觉有个声音在对我说:“宝宝,不能倒下!会好的!你没有病!一定要坚强些-------”
“宝宝-----”娘失声的惊呼中,我坚毅地挺直了双腿!高高抑起头,向着门外蔚蓝色的天空。轻轻地,慢慢地提起唇角。
我知道我在笑。笑得很美,很灿烂,很坚强-----------眼神中,有从未有过的不屈和骄傲!
“那那那——大家都看到了啊------这两个人,不是贼,就是骗子!装死赖活还使一套套的-----”老伯尖锐而突巫的声音又响起。众人不安的眼神中,他朝我娘挥了一挥手道:
“起来!甭装了!你不是说要进城去吗?这就跟我们上崂山县衙见官!”
娘眼中闪过一丝惊虑,嗫嚅难言,起身来抱起了我。推推攘攘中,我们夹杂在满面不屑的人丛,走出了糟坊。
我趴在娘背上,无望地闭起眼睛,深深长吸了一口气。
“宝宝-----,你的酒---------”隐约中,阴暗的屋内传来老婆婆歉疚的喃喃。我惊奇地抬起头,看到人群后面,一个凄苦的身影立在酒缸边,手里,端着一碗酒!
深秋的晨风,从屋里卷出一缕淡淡地酒香,甘甜醇厚---------
我突而理解了娘亲的善良,也明白了老婆婆的无奈。欣慰地笑了---------
做好事,不一定要别人都理解,被误会也不一定要解释,是乌云,总会有消散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