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暗沉的嘎嘎声着实令我心慌了一阵,幸而,我踏着月光跳到院子里时,娘亲并没惊醒。抬头看向天空,四方形的天井上,稀稀落落几颗星簇拥着一轮明月。不时见几只夜飞的枭横渡过去,凄凉的咕啾声洞穿了秋夜---------
风扬起我稀零的头,刺骨地森冷,我哆嗦着胡乱穿起了衣服。
方才偷起的紧张和兴奋,已完全被吹散,心底里渐渐涌起的恐惧感藤攀蔓延,迅网笼了全身。我暗暗为自己鼓劲道:“宝宝,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你是男子汉嘛!”
循着记忆中的路线,我七高八低地摸进了店堂,钻过粗燥得扎手的麻布帘子,(因为我试着掀抬了一下,跟本掀不动)终于来到了酒馆酿存酒水的糟坊前。
我十分熟练地打开了糟坊的门。在我看来,天下酿酒的糟坊门扣总是虚扣着的。只要我使出吃奶的劲儿,总能掰开。
扑面的酒香中,我精神一振。月光下,屋内模糊可见三口存酒的大缸。南墙砌着烧糟的灶台,上方是罩着滤纱的一只巨大的漏斗形滤酒吊桶,桶下搭着半根青竹削成的酒槽,直通到存酒的缸里。
这些酿酒的器具是我再也熟识不过的了,只时,我记忆中,滤酒吊桶下的漏斗口不该有这么大,而且滤酒的纱布网眼也要细得多。
我不无疑惑地侧转头,思考彻底赶走了心中的恐惧。夜依旧深沉,枭鸣的凄凉却已被我抛到了脑后。
“为什么老婆婆的酒会是酸的呢?”我反复问着自己,情不自禁地来到一口大缸边,掀起盖板,将头伸进盖缝中认真地辩闻着酒香,无功而就之下,索性拿起了缸边一只吊酒的长柄竹筒,向缸中清泓般的酒水伸去。
“宝宝!你,-------你在干什么?”
身后传来娘亲颤栗的声音。我握柄的手不由得一抖,“咚”地一声,吊筒掉进了酒缸。
在我回转身来的一刹那,娘亲冲上来,几乎是跪在了地上。她不可置信地把着我削瘦的肩膀,昏暗的月光下,我看到了娘她那一双充满疑惧、失望和疼惜的眼:
“宝宝,你怎么可以?------你三更半夜-----还来糟坊偷酒喝吗?-----”娘的声音酸涩地颤动,双目凄楚地左右摇移,月光下泛起一色晶莹。
刹那间,我震慑住了!
娘此刻的心,一定像被千万利刃刮割着。她平日里乖巧聪明,疼爱有加的儿子,禁不住小小的风霜之苦,竟堕落到夜半偷酒喝的地步,她情何以堪哪?——攸然间,娘亲“嘤咛”一声,掩着嘴,哭了--------
泪,无止尽地滚落下来,比这沉秋的月色更加清冷--------
我心如刀割,原来所谓的心痛的感觉,竟是让人不能呼吸、不能哭泣、不能思索,如此难受的!
我伸出冰冷的小手,替她拭抹着脸颊上的泪,斩钉截铁,一字字地道:
“娘!宝宝没有偷酒喝。婆婆酿的酒是酸的,不是太生,是太熟了!我想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的办法,报答他们!”
我第一次感觉到,我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我肩膀上压着的,是母亲满怀期待的手,还有,一种涌泉以报滴水之恩的责任!
娘亲痴愕地抬起头,更为吃惊地看着我,眼中的悲伤全部在转化成骄傲,越来越浓,越来越多。
她什么话也没有说,将我整个身体,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不一会儿,不远处传来的犬吠声中,小酒馆的糟坊内亮起了时明时暗的火光。舀水兑药声,回锅烧糟声,酒水滴流声搅动起醇香的夜色。
“娘,会不会把老婆婆们吵醒啊?”
“我们尽量轻一点吧!宝宝,酒药兑好了没有,帮娘添一勺水,我们要开始回锅调酒了!”
“嗯,宝宝来帮娘烧火滤酒!-------娘,回锅调醇后,这几缸高梁烧,是不是会变成甜酒白烧啊?”
“是啊,不过呀,娘保证,一定很好喝,很好卖!我们必须在天亮前调完,酵上一两天,酒一定会很醇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