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辉中走出的骏马,姿态高傲,通体皮毛漆黑如墨,顺滑似缎,唯有四只蹄子雪一般亮白。马上端坐着的,正是身披金甲,手持弓箭的黎孤鹜。
白瑶姬双目微睁,她竟没想到,黎孤鹜也会法术。
不过不论怎么说,人家刚刚都救了自己,无论如何,都要表达下谢意。
不过,她却没有跳下树去,只是站在高高的树枝上,遥遥地拱手致了谢,“多谢黎将军出手相助,他日若寻得机会,白瑶姬定来报还。”
黎孤鹜仰起俊秀的面庞,仰视着白瑶姬,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寒意,“既是承了恩情,为何不下树来好好感谢?这般对待恩人,未免太没诚意了吧?”
白瑶姬微微一笑,丝毫不进圈套,而是直截了当地挑明对方的底牌,“将军不仅武功一流,施展起法术来,更是惊人。瑶姬却什么本事都没有,若将军想捉我回去,我绝逃不了。报恩有很多种方法,而被将军强硬带回去,则是我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一种。”
黎孤鹜咬牙一笑,“姑娘未免太自大了些,本将军出来是寻找叛军踪迹的,可不是来找你的。”
白瑶姬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她连忙拱手致意,婉言告别道:“原来是这样,真是瑶姬多想了呢。既然如此,瑶姬也就不耽误将军大人您干正事了,咱们山水有相逢,有缘再见!”言罢,转身就要跳向别的树枝。
黎孤鹜的脸色顿时难看到了极致。他忽然有些后悔,在她面前这样强硬。可事情已经发生,他也决不能允许将白瑶姬就这样轻易放过。
他急忙驱马上前,急急喊道:“白姑娘,黎某心中有一疑问,还望姑娘不吝赐教!”
白瑶姬顿时停了动作。与方才傲慢的态度不同,这一句听着就真诚多了。
毕竟是恩人,只要他以礼相待,她也会客气待他。
她回过身,“将军有话,但讲无妨。”
看到白瑶姬肯听他说话,黎孤鹜欢喜得恨不能跳下马,跟人好好相许一番,只要她不走,他什么条件都愿答应。可到了关键时刻,他紧抓着缰绳,拉不下脸来下马去求饶了。
即便是他心仪的女子又如何?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跟谁服过软,认过怂呢。
于是他抬手掩唇轻咳了一声,缓解了下心中尴尬,才道:“白姑娘,方才遇到那老道士,就是黎某要寻的叛军军师。你既然与他已经交手,为何不跟我回营,共同对敌呢?”
白瑶姬无所谓般地耸了耸肩,“我说过,我半点法术不会,而人家法术又那么强。我虽然恼恨那家伙出手阴毒,却也知自不量力的下场。正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嘛,保住这条性命,日后才能有机会成功报仇。”
黎孤鹜想问的问题,其实并不是这个,眼见白瑶姬转身又要走,又驱马往前追了两步。
他急道:“姑娘,巳蛇小神仙说有你相助,必能破敌阵法,定然有原因。即便你不会法术,定然也有别的方法对抗叛军军师。就像方才,姑娘即使没有法术,也没叫那道士瞬间拿下。
不瞒姑娘,黎某也请过很多术法高人,可面对那杂毛老道,竟没有人能撑过半个回合。之前看到顶着天下第一修仙者名头的巫闲、巫道长,黎某还以为是叛军又请来了新的高人。万幸黎某人还算有些福缘,不仅能与巫道长不打不相识,更得到了巳蛇小神仙的指点。
若是只凭黎孤鹜一人之力,断断打不退那杂毛老道,只因有着巳蛇小神仙的相助,才能将之顺利击退。”
白瑶姬眉头皱了又皱,仍然不肯进圈套半分,“既然如此,只叫那巳蛇小神仙帮你就好啦,何必多绕个圈子,多借我的名头?”
黎孤鹜见如何也说不动白瑶姬,急得额头的汗都淌下来了。
他莫名有种直觉,只要他下得马去,温言温语地好生相求,白瑶姬是会留下来的。
可每次都要翻身下马了,仅存的一点尊严和傲气又将他阻止。
“姑娘本就是修仙之人,应该最清楚,神仙也不能随心所欲地干预凡间事。黎某是因为以前对巳蛇小神仙的一点缘分,才换来今夜的相助。若然姑娘就此离去,这点额外相助,便白白损了人家仙家的道行。”
此时某角落里正在飘忽的绿衣小蛇仙委屈巴巴地抹了一把眼泪:这点额外的忙,的确是会损她功德的。不过她并不是为了黎孤鹜,而是冲着白瑶姬的面子,才出手相助的。
为了抢到十二姻缘遇的头筹,把粉色小猪仙压得死死的,这点代价,不算什么。
面对如此回答,白瑶姬依旧没有半点动容,她扶着树干,深表歉意地耸了耸肩,“可是这些,都跟我没关系呀。”
黎孤鹜一口老血险些直接喷出,紧拽着缰绳,手背上青筋直冒地,将这一口能憋死人的气强忍了下去。
虚空地带里的绿衣小蛇仙可就没那么体面了,噗的一口,连血带蛇毒一起喷了出来。
她家恩人什么都好,就是这一张嘴啊,半点不饶人。
眼见树下的黎孤鹜被气得身子都在发抖,白瑶姬唇角忍不住露出些许笑容。
正所谓得饶人处且饶人,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她便决定,不再拎着黎孤鹜继续涮下去了。
“黎将军”这一次,她主动出击,“我也有个问题,想要问问你。”
黎孤鹜不妨她掉头一枪,竟给他反制住了,莫名结巴了下,“白,白姑娘请问。”
白瑶姬笑眼弯弯,“黎将军最初的问题,并不是问出口的那一个吧?”
黎孤鹜双目瞳仁狠狠一缩。
他原本只以为她的口才了得,尖牙利齿,然而却不曾料想,她内心的心思更是缜密无遗。他自诩算无遗策,殊不知,从一开始,她就已经将他洞悉透彻。
黎孤鹜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毅然跃下马来,在白瑶姬面前虔诚地行了一礼。
他道:“白姑娘所言不错,是黎某言不由衷。黎某真正想问姑娘的问题,并非白姑娘为何不愿与我们联手,共对那邪术道人。
黎某真正想问的,是之前黎某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常理说来,姑娘不该拒绝。可姑娘到底拒绝了,难道是黎某人哪里做得不对,得罪了姑娘吗?”
白瑶姬俯视着黎孤鹜,望着他垂首恭顺的样子,目光幽深。
良久,她终于有了动作,她从高高的树上跃下,两步跳到黎孤鹜近前。
“发生的事,到底不能退回。将军这番道歉,我勉强收下了。”
黎孤鹜嘴角不禁狠狠一抽,正常人这时不都应该说些“不必如此客气,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之类的谦虚话语吗?
想到这里,他自嘲般地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