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珍跟尤氏带着贾蓉这个点儿跑过来,显然不是来吃饭的。
他们一家三口儿今儿也出门了,还是跟贾宝玉前后脚儿回来的。因听府里管事们说西府里姑太太贾敏一家子来了,他们一家子作为晚辈儿,论理儿肯定得上门拜见问候一下的。
故此虽然时间晚了点儿,但既然都已经回到府里来了,他们仨也不能当成不知道,便也就忙忙换了个衣裳,赶紧地坐车过来了。
没办法,虽然宁国府、荣国府两府比邻而居,但是两边儿的主院距离足足有一条街那么远,中间还要各种穿门过户,实在麻烦,不坐个车的话至少得走大半个时辰,那就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于是贾珍、尤氏两口子便就命人套了车往荣国府赶,因赶时间,贾珍、贾蓉也一起坐在了车上,并没有骑马或者坐轿子。
贾珍、贾蓉坐着还不觉得如何,尤氏倒是忍不住小声笑着抱怨了一句:“合着今儿净坐车了。”
原来今儿恰好是贾珍、尤氏两口子带着儿子贾蓉去城外玄真观给他们家大老爷贾敬问安的日子。
他们一家三口儿一大早去的,快中午的时候才回来,贾珍、贾蓉骑马,尤氏坐车,跑这么大老远折腾这么一回,就是为了体现“孝道”、展示诚意,却没想到又在贾敬那里吃了闭门羹。
为什么说是“又”?这中间也有个缘故。
原来这贾敬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物。
作为东府里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先代宁国公贾代化唯一的嫡子,他原本有着锦绣前程,甚至是啥都不干就能有大把的好日子的。
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有的造化。就比如西府里头的嫡长子贾赦,虽然也是嫡长子,但还有个嫡次子的弟弟贾政分一杯羹。不过就算如此,他的日子过得也算是十分滋润了,何况贾敬是个独苗儿呢。
那不就是可以敞开了造作吗?
然而人家敬大爷根本就没走寻常路。
因着他前头的那个一母同胞的嫡长兄贾敷活到八岁多不到九岁就早夭了,贾敬这一辈儿就剩下他一个儿子活到了成年,所以宁国府就没有荣国府那么多事儿,根本不用玩儿啥爵位跟爵产分开继承的游戏。
宁国府所有的一切都是贾敬的。
更让人羡慕嫉妒恨的是,他不但有这么得天独厚的经济基础物质条件,甚至还是个学霸。
这位敬大爷自幼读书就很厉害,甚至都没有等到先宁国公贾代化临终上遗本替他谋求个什么恩荫,人家自己就考了一个进士出来——他中举的时间甚至比林如海还要早许多,不说少年英才,也绝对是青年才俊。
不过只有一点,那就是他运气似乎不太好,中举之后没多久,就正好赶上他爹贾代化死了……
故此他并没有在朝廷任职,就直接回了家丁忧三年,然后按理就该准备袭爵,但他心中不愿,就直接把爵位传给了儿子,从此一心修道,彻底做起了一个闲散之人。
关于这段往事,莫郁从系统零零六那里了解到很多个不同版本的八卦。
比如,有一个是说,这位敬大爷之所以这么特立独行,是因为从小见到他大哥贾敷被他们俩的亲爹先宁国公贾代化打骂教育的时候不小心给打死了,加上自己也被打了几十年,产生了严重的心理阴影。
对,在这个版本里头,贾敬他哥贾敷是被打死的,证据就是贾琏的奶妈赵妈妈说的,贾府的老爷们教育儿子一向简单粗暴,不像是教儿子,倒像是在审贼……
所以,骂一顿、打几下是很正常的,一不小心打死了也是有的,只能说,贾敷那孩子,不禁打……再说了,当爹的打儿子,就是打死了,也活该嘛……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环境里头,贾敬活的有多悲惨、多压抑了。
等到他好不容易熬到他们的爹老宁国公贾代化死了,又没有如同荣国府贾老太太这样的亲妈坐镇,整个宁国府就属他最大了,那还不赶紧放飞自我?立刻就掀桌不干了。
你不是天天打我们兄弟跟审问毛贼一样吗?
爷爷我还就撂挑子了,怎么地吧?
有本事从棺材里头爬出来打我呀?
……
就,感觉还挺符合当代青年的精神状态的。
还有一种说法就是,贾敬不愿意袭爵,其实单纯只是因为不喜欢——因为宁国公的爵位到他这里降等继承,是个京营节度使兼神威将军的衔儿,听起来官儿不小,但是却是个武将职位,偏生贾敬喜欢读书,让他干这个,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更关键的是贾敬不但喜欢读书,并且还十分擅长读书,不然也不会中了进士。
这年头,一般人也中不了进士啊,肯定是又聪明又有天赋还勤奋努力的才能中的。
贾敬能中进士,肯定是在这方面有天赋的。
若是他专心入仕,凭着祖荫和人脉,加上这种科举出身的才华,那其实是很有可能官运亨通、封王拜相,最终成功带领宁国府崛起,走出一条中兴之路的。
这其实就是隔壁荣国府梦寐以求的转型路线——贾政、贾珠都是往这条线上努力的,可惜就是都没成功。
一个是没有那个脑子,一个是没有那个命……
贾敬倒是成功了,却阴差阳错之下没有能够步入仕途,反而必须回家继承爵位,从此无缘官场,就,还是挺有点儿命运弄人、令人唏嘘的。
要是这事儿搁一般人身上,最多也就郁闷两天就算完事儿了,毕竟京营节度使兼世袭一等神威将军那可是从一品的品级,很多人一辈子都奋斗不上这个品级呢,贾敬他什么都不用做就能拥有,这不是妥妥的躺赢么?
做梦都会笑醒的好吧。
但是贾敬不一样,他是个学霸,而且对道家那一套世界观很感兴趣,可见是个有慧根的,看待这些事情的角度那肯定就跟普通人不一样。
这种在普通人看来天大的好事儿,在他看来却只有“所得非所愿”的痛苦。
因为实在是太过于痛苦了,他才放弃了一切,直接住到城外的玄真观去了。
不说出家,那也基本跟出家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