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丰强连年征战,身上旧伤隐患不少,此时正褪了上衫,由毛韵娘在给他按摩右肩上的成年隐痛的老伤,毛韵娘先是交代了些家中无关紧要的琐事,紧而又叹了句,
“若非皇上开恩,我们哪里住得起这样好的宅子?配在葭菉巷与那些世家公卿为邻?你是未曾看见,今日下人们在外头搬挪时有多少人投来艳羡的眸光,这皇恩浩荡,你可当面对皇上谢恩了么?”
肩上传来的力道,使得楚丰强伤痛稍解,他闷哼了声,
“我倒是有心想要谢恩,可也需见得到皇上的金面才行。
摄政王一手遮天掌控朝堂,皇上眼见无插手余地早就撂挑子不管了,接连两三年都不上朝,只半旬看次奏章,其余时候只憋闷在太和殿中钻研木工,那每日清出来的木屑,都足够腊月里给阖宫取暖用,现下能与圣上打得上照面的,也只有朝中为数不多的几个一品大臣,公卿宰辅,以你夫君目前的官职想要近身到皇上面前,这仕途还且有得攀呢!”
毛韵娘笑笑,又拧了块浸满了药汁的热毛巾给他敷在肩头上,
“那你就攀呗,我可还等着你哪日给我挣个诰命娘子当当呢。”
楚丰强嚯了一声,“你这胃口倒是不小。”
说完了外头那些事,他到底还是挂心家中这个历经了磨难的外甥女,脑中想的尽是今日她那些遭人欺辱的晦事,又长叹了口气,“后宅的事儿你多关照着点,那孩子不容易,莫要再让她寒了心。”
毛韵娘隔着热毛巾轻拍了下他的肩头,颇不服气啐了他一口,“这是瞧不起谁?我是那般刻薄小辈之人么?”嘴上说是这般说,可又另取了块帕子来给他擦身子,“你个五大三粗的兵鲁子,只晓得一味护短,却丝毫盘不透后院中这些弯弯绕绕,你可曾想过,就算眼下护得了她在这院中一时,却绝护不了她在院中一世。
窈儿她到底姓尤,庶女出生,父母健在,尤楚两家同住京城仅几里之隔……这便断没有自家女儿在外戚家养病长居的道理,我只这般问你,若是哪一日尤家上门来要女儿,你给还是不给?想来你也是不愿让她回尤家再受委屈的,可若是不将她送回去,一顶不孝不顺的帽子扣下来,窈儿今后在这京城中只怕更难做人。”
“那竟是进退两难了?那你说该怎么办?”
“万全之策,便是给窈儿快快觅一门好亲事,如此才能早日脱离尤家,另立门户。
可你也知,她被王顺良那豺狼算计得名声尽毁,只怕现在这天底下没有哪个郎子能慧眼识珠,敢冒着全京城的诋毁与笑话迎娶她,所以你要在外头使劲儿,早日调查真相还她清白,我也需在内宅中疏通疏通,多多带她参加些宴会雅集,谣言是越躲越显得心虚的,还不如她落落大方立于人前,长此以往内眷妇人们明白了她的品性,自然而然也就会对她改观。”
楚丰强长叹了一声,
“唯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
真真是流言蜚语要人命,今后如何,全然要看她的造化了,我也不盼着她能再嫁个什么高门,也不拘着什么相貌才能,但凡有能真心实意待她的,门户低些便也低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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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家这头,已乱成了一锅粥。
尤妲窈逃脱之后,年老体衰的车夫在林中遍寻未果,彻底乱了阵脚,挥鞭抽得马匹四蹄生了烟,着急忙慌驱车赶回府中,心知此事重大,也实在不敢再帮着主母隐瞒,立马让门房去国子监传信,请尤闵河回来做主。
直到此时此刻,尤闵河才晓得钱文秀竟瞒着自己,悄默声将女儿以养病为由送去了潭州。
人还在半路上丢了!
丢下一切庶务,尤闵河由国子监回了家,都还未来得及跳下马车,楚慧就哭得神魂俱散似得扑了上来,难以自抑嚎啕道,“老爷,若是窈儿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便也不活了!您就只管备口薄棺,将我们母女二人葬在一处便是!若是主母拦着不让我们的牌位入尤家祠堂也无妨,只要你念着我们似孤魂野鬼般在外头飘着,忌日时烧几页纸钱便罢!”
慧姨娘入府多年,向来温柔小意,循规蹈矩,从无半点错漏。
眼见她如此悲恸,尤闵河心慌之下眸底也隐有泪意,赶忙伸手将她抱住,才刚想要安抚几句,就见钱文秀被几个婆妇拥簇着,汹汹由门中阔步而出,皱着眉头喝斥道,
“青天白日的嚎什么丧?你们是干什么吃的,竟就任由个妾室在自家门前这般哭嚷?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去快快将她拖进来?任由她胡闹让左邻右舍看笑话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