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哪儿啊?”
“宣武门。”
“噢,老北京啊,那不远,我西四。起来吧,”他把旁边人撵了腾出地儿来让我坐下,“聊聊你的事儿吧,详细点儿。”然后从裤兜里掏出一盒“都宝”,抽出一根递给我。
后来我才知道,这算是里头的最高待遇了,看守所里是不让抽烟的,但管教会时不常地给头板儿一盒,一来是让他协助管理同号,二来也是希望他能从同号嘴里套出点儿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而一般三、四个人才能得到一根头板儿给的烟,大家不舍得抽,通常是把烟丝拿出来,用报纸尽可能卷成细细的数根慢慢享用,这称之为“卷大炮”。
看守所里北京人本来就不多,这应该是头板儿没有为难我最重要的原因。
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他抽了口烟说:“你这个,算抢夺吧?我说的对吧?”
“我是真没抢……”
“你说没抢没用,法律就是法律。以后多看看书学学法……”
“对对,您说的对您说的对。”我点头应着,心里越忐忑不安。
我在看守所里每天过着规律的生活,除了一星期一次的放风可以出去看看太阳和蓝天,呼吸一下鲜空气,剩下的所有时间,吃喝拉撒,全部是在这个不足三十平米的号房里。好在仰仗着头板儿的照顾,日子还算过得去。
只是,对未来未知的恐惧如洪水般侵蚀了内心,多少个无眠而闷热的夜里,在硬硬的大通铺上,在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中,在汗臭味弥漫的空间里,我嗦嗦抖,如同一只待宰的羔羊。
我已经无力去想其他人,无力去顾及被我波及到的哥们儿和家人,甚至江玲玲、月倾城、胖子、宁夏……
我只想知道,我什么时候出去?
是否还能出去。
第一次放风,我看见了王立强和张磊。
看守所是不允许家人探视的,但可以托管教送进来衣服、洗漱用品。号里平时还会有一点休闲时间,虽然很短,但却是一天中所有人最快乐的时光。
头板儿犯的事儿是聚众斗殴,我进去十来天的时候他已经判了,但依然还呆在这里服刑,暂时没挪地方。我跟他经常在一块儿玩双升,还偷偷玩了几次砸金花,赌的是饭票。
有时候我会捏着手里的扑克牌呆,四种花色:黑红梅方。
我在号里被传染上了脚气,头皮上了好几个脓包,身上的皮肤像沙纸一样粗糙,我在夜里时常惊醒,面对着长明的灯光咬紧了牙关。
难道一切都做错了吗?
我的24岁生日就这么过去了,没有蛋糕没有祝福没有酒精没有欢乐,有的只是无尽的长夜和遥遥的等待。
时间像是被油腻的筛子过滤了,而这个筛子,肯定被什么东西挡住了眼儿,这么的漫长,这么的令人抓狂。
第三次放风的时候我找了半天也没看到张磊。
头板儿说他也就是个赌博,拘留十五天就出去了,我急切地问:“我呢?”在漫长的等待中,我甚至把这个满脸横肉的男人当成了仲裁者,似乎只要他点下头我就可以重获自由。
他告诉我如果没大事儿一般十五天就放了,如果一个月还没动静,那就等着检察院的批捕程序吧。
“最多三十七天,上头一定会下来决定的,你进来快一个月了吧?实在不行想想办法给家里捎个信儿吧。”他脸上竟流露出惋惜的表情,“你说你才二十来岁,本命年吧?唉,本命年邪性啊……”
我用牙齿在手背上咬出了一溜儿牙印,心里充满了无奈的悲伤,每一天我都在盼望着管教叫我的名字,盼望着有人对说:“秦轩,你可以走了。”
可是,没有。
我在无数个夜里双手合十,忽然希望时间再慢一点再慢一点,祈求老天爷能在这个时候拉我一把,祈祷着家人和朋友在外面能为我奔走,好让一切都有转机。
只要恢复自由,我什么都愿意。
已经第三十二天了。
依然没有任何讯息。
整个世界已经抛弃了我,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头板儿看着我,递过来一个推子:“铰铰头吧。”他说。
如果被正式批捕是要把头推成寸头的,我的眼神黯淡下来,默默地洗了头,看着头渣一层层掉在地上,忽然想哭。
挺直了腰,我强忍住眼泪,看来这一劫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也许,这就是命吧。
第25章自由
我站在看守所的大门外,怀里抱着自己的东西。直到江玲玲把我拽上车,我依旧像是徘徊在别人的梦里,回不过神来。
命运就是这么爱捉弄人,本以为没什么大事儿,却在拘留所里呆满了三十七天;本已经剃了头做好了被批捕的准备,却在最后一天逃出生天;本以为江玲玲会大哭大闹,她却一个字都没有提。
她在我身边默默地开着车,间或接个电话,回答一句:“接上了,放心吧。”
我在家躺了一天,江玲玲请假陪了一天,胖子、宁夏、欧阳野第二天都来了,生拽着我出去吃饭。
出门一看,宁夏居然开了一辆宝马,倒是胖子,还是开着他那辆破捷达。
我懒得问,更怕这一切都是美梦,似乎只要一张嘴就会结束。
酒桌上我掐了自己一把又一把,还让胖子拧我两下,胖子倒不客气,结结实实地下了狠手,我疼得叫起来,心里却高兴地知道自己真的是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