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哲从地板上醒来,过去五年,他无数次从地板上醒来,经常性地,他明明睡在沙上,或睡在床上,但醒来时,都会在地板上,地板又硬又凉,并不舒服。
他从地板上爬起,晃了晃昏沉的脑袋,随着意识清醒,牙齿的疼痛袭来,他找出止痛药,用颤抖的手指抠出两颗,混着昨夜的啤酒吞下去,随即出门。
他去了庞毅家,用力拍响房门。
妻子昨晚留在了这里。
房门打开,拄着拖把,围着围裙的庞毅站在门内,庞毅面色苍白,嘴唇青,眼圈黑,看起来十分虚弱,看见梁哲后,庞毅镜片后的一对鱼目眼瞬间睁大,但很快又缩小,他眯眼望着梁哲,不冷不淡地问:“干什么?”
梁哲低头查看妻子的手机,隔空投送联系人是空的。
客厅内传来何然然的训斥声,梁哲探头望去,看见何然然坐在沙上,一个身形瘦削的少年低头垂手地站在沙前,正在接受教育,少年扭头望去,恰好和梁哲四目相对,梁哲看见少年神情委屈,那一眼,似在向他求助。
“有人吗?”梁哲朝里喊了一声。
“你找谁?”何然然走到玄关处。
梁哲查看手机,还是没见妻子,他推开庞毅,径直走入,对玄关处的何然然视而不见,他站在客厅,提声大喊:“有人吗?我是梁哲啊!”
何然然眉头皱起:“人都在这了,你到底找谁?!”
梁哲充耳不闻,快步走入卧室喊了一遍,又去阳台喊了一遍,依然没见妻子,他打开衣柜看了看,又返回客厅,将所有门窗打开,依次查看,还是没见妻子。
何然然跟在梁哲身后:“你疯了吧?你再这样我可报警了。”
梁哲突然转身,按住何然然的双肩:“你们今早出门了没有?”
何然然看见梁哲眼球血红,她说:“出了啊,庞毅去买菜了。”
梁哲像一阵风一样地离开,跑回自己家,门里门外找了一遍,没见妻子,他接着跑到楼上,邓中泉正在指挥搬家公司的人搬家,他以迅疾的脚步在邓中泉家里找了一遍,在邓中泉的默许下,将所有打包好的箱子拆开,还是没见妻子。
当他走出邓中泉家门时,一种熟悉的恐慌感油然而生。
他全身泛起恶寒,打起冷颤,抱紧了双臂。
一只手搭上肩上,他迅扭头,是邓中泉。
“出什么事了吗?”邓中泉一脸关切地问。
梁哲没有理会邓中泉,他仓惶下楼,打开自家房门,坐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妻子还是没出现,他意识到不能再等下去了,妻子要么迷路了,要么被困住了,时间拖得越久,回来的希望就越渺茫,他必须行动起来,将妻子救回到身边。
他在楼道内喊叫,一层楼一层楼地喊,最初他只喊自己的名字,后来不再顾忌,直接喊起了孟晓遥的名字,他将整栋楼喊了一遍,找了一遍,没见妻子,又去楼下,在小区内找,他觉得妻子有可能迷失在了小区的某个角落。
天空飘起了蒙蒙细雨。
他一边呼喊着孟晓遥,一边满身脏乱地在小路上奔走,不断地钻进花圃和树丛,看见阴暗角落就过去翻找一通。他的异常行为很快就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有人从他胡子拉碴的形象中辨认出来,他就是那个五年前失踪了儿子,一个月前死了妻子的梁哲。人们远远地望着他,远远地躲着他,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听出他在喊孟晓遥,知道孟晓遥就是他死去不久的妻子。……
他一边呼喊着孟晓遥,一边满身脏乱地在小路上奔走,不断地钻进花圃和树丛,看见阴暗角落就过去翻找一通。他的异常行为很快就吸引了人们的注意力,有人从他胡子拉碴的形象中辨认出来,他就是那个五年前失踪了儿子,一个月前死了妻子的梁哲。人们远远地望着他,远远地躲着他,有个拄着拐杖的老大爷听出他在喊孟晓遥,知道孟晓遥就是他死去不久的妻子。
“他是个痴情人。”老大爷红着眼眶说,“痴情人往往可怜。”
“我看他是疯了。”一名年轻人说,“应该送去精神病院。”
雨下大了,围观的人群如鸟兽散,有保安劝说梁哲,被梁哲推开,他茫然地站在雨中,环顾在雨水中东倒西歪的花草枝叶,恍然间像回到了五年前,他在雨夜山头上呼唤儿子的情景,他不能再让同样的事生,他不能二次失去妻子。
“孟晓遥,你在哪儿——”他仰起头,对着天空嘶喊,急促的雨水落在他脸上,他的声音被雨水挡回来,他奋起力气,再次将声音送远。
“老婆,你在哪儿——”他转着圈朝前走,全身被雨水淋透,湿漉漉的头盖住额头,遮挡了视线,他将头撩到两侧,露出了沧桑的脸。
脚下一滑,他摔倒在地,他出神地望着身下的石子,就像五年前那些石子一样,他捡起一颗,放在眼前端详,嘴角颤抖了两下,露出一抹凄凉的苦笑。
一双脚来到他面前,将他搀扶起来,是一名清瘦的少年,戴着厚厚的眼镜,少年胆怯的神情在雨水中飘忽不定,少年轻声说:“梁叔,你没事吧?”
梁哲定睛细看,认出是庞进取,印象中的庞进取一直是五年前的瘦小模样,戴着眼镜,沉默寡言,如今的庞进取比五年前高了一头不止,但更瘦了,像根竹竿,眼镜片也厚了许多,唯独脸上那种怯生生的表情一如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