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兰娘出现,她宛如一把白砂糖,将6府那看似温和的湖水变得甜丝丝的,许多时候,6回与6夫人都恍惚觉得自家真的是令人羡慕的平和。
兰娘一直都觉得,是6家人救了她,所以她心中带着报恩的想法。
可6回知道,是兰娘救了自己。
不知道多少次,是因为她在,他才收手没有将当初那些害了自家族亲的人弄得更凄惨。
马车继续往前走,兰娘已经下车去同其中一个护卫说了自己要回燕城之事。
关于兰娘的事情,彰武是提前叮嘱过那些护卫的,此时见她要回燕城,那一队护卫的队长立即便派了四个人护送兰娘回去。
听到外头隐约的声音,6回闭了闭眼,把康哥儿抱在了怀里。
他知道自己将来再娶的可能性很小,但也知道,兰娘只怕不会回来了。
但他还是希望,她能回来。
她是他在这世上,唯一还期待的美好。
*
燕城阮家,满府上下都是大乱。
原本是有一件喜事的,兰娘的亲娘宋氏忽然清醒了些,她这几日都不再胡言乱语,甚至记起来这些年模糊的事情,阮知府便告诉了她女儿已经被找回来的事情。
宋氏很是高兴,想着要见兰娘,阮知府便告诉她:“女儿如今跟了她的夫君去了西北,但你放心,顾大人说了,这是迫于6家母子所犯下的罪行不得不给的判决,等再过几年,若是6回在那边救治了人立了功,便会有人赦免了他的罪行,到时他便可以带兰儿回来了。”
宋氏这才放心了些:“可那顾大人是谁?”
阮知府到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了,半晌才道:“你好好歇息,等你再好些我再告诉你。”
可出了宋氏的屋子,阮知府却怎么都高兴不起了,急忙去了顾亭匀的屋子,进去便瞧见一屋子人都是肃穆神色。
他往床上一看,顾亭匀仍旧那般躺着,眼睛微微睁着,看上去很是痛苦。
阮征鸿见父亲来了,声音里带着艰涩:“爹,他始终吊着一口气,这样不吃不喝七日了,眼睛往门口看着,想必是在等……”
彰武眼睛通红,声音都是沙哑的,跪在床畔哽咽道:“大人,属下跟了您第九年了,您是如何走到现下的,属下比谁都清楚,您为了夫人付出了多少,属下更是明白。您不是说放下了吗?夫人已经去了西北,属下会让人暗中护着她的。您放心走吧,来生……彰武还跟着您!”
阮知府也忍不住叹气,走上去道:“蕴之,你安心走吧,这样苦苦撑着,我们瞧着也都是心疼!你为了梦觉付出了那么多,都怪我没有早些找到她,否则当初你们也无需生出那样多的嫌隙。汪栗那狗贼!是他害惨了你们二人!你放心,等你走后,我会帮你回你们老家找个男孩过继到你名下,你虽然……但不会后继无人,年年会有人去看你的。”
说到此处,一屋子人都忍不住落泪。
顾亭匀看似风光,可如今瞧着也是可怜的很,身边无一个亲人。
还是阮知府不忍心,知道了他是故意放走兰娘,是知道自己身体不行了,成全了兰娘与6回,更是为他觉得心痛,特地让人在顾亭匀弥留之际把他接了过来。
好歹,让顾亭匀在阮家走,也比在那个临时下榻的履霜院里走要好的多。
当初兰娘被顾家收留,如今他们阮家也收留顾亭匀一回吧。
可如今顾亭匀却始终苦苦坚持着,临死之人,却迟迟不肯走,便是心中怀着巨大的执念,没有等到想等的人。
可这屋子里的人却都知道,他等不到他想等的人了。
兰娘早已放下,嫁给了旁人,甚至生了孩子,又哪里会回头看顾亭匀一眼?
屋外风声吹得树枝哗啦啦地响,阮知府看向旁边的大夫:“他这样苦苦坚持着,是不是还有救?该如何是好?”
眼看着床上的人瘦得像枯树枝一般了,实在是让人于心不忍。
大夫摇头叹息:“该用的法子都用尽了,若是有救也不会如此了,在下倒是见过几个这样不肯走的人,但坚持到最后,油尽灯枯,最终还是要走的。”
人不吃不喝,就算是抱着再大的执念,到了最后,还是会死,也就是多活几日的功夫罢了。
屋外有鸟儿不知道被什么惊住了叫了一声扑棱着翅膀飞走了,而一阵脚步声很是急促,但却因为太远而显得低微得很。
无人听到,唯有顾亭匀,他忽然睁大眼睛,手指动了动,枯瘦的脸上是最后一抹喜色。
他嘴唇艰难地动了,用残余的力气在问:“她……来,了?”
大夫瞧见他脸上出现那抹奇异的红色,心里暗道糟糕,顾大人这是撑不住了呀!
“彰武大人,顾大人只怕撑不住了,快,快把准备好的寿衣拿来,后事该要如何,都尽快准备起来。”
顾亭匀急促地喘着气,人人都揪着心,在静默地等待着他撑不住彻底咽气。
可谁知道,下一刻有人自门外飞奔进来,她身上的衣裳又脏又乱,头也乱七八糟的,直接扑到床边跪在那里抓住了他的手。
兰娘一路上想过许多场景,她想过他已经死了,也想过一切都是谣传,他应当还是好好的。
一路赶到燕城,再打听到他在阮家,知道他苦苦撑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她一颗心已经控制不住地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