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褐接管了大地,轮到浓浓的黑。
“但是他错了,爸爸只是肝癌,仍然有清醒的头脑和意识,他靠自己攒下那么多财富,疾病仅仅带走他健康的身体,并没有摧毁他看人的眼光,他知道我是真心的,真心盼望他活下去。”
所以黎嘉年孤身上了法庭,他不需要律师,他有最完美的证据,父亲清醒时录制的种种视频,公证过的遗嘱,与医院签订的周全协议,被这段父子深情感动得眼泪直流的护士……
即使包括6执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认为黎嘉年是早有预谋,正常情况下,这样一个被遗忘了多年的婚外私生子,不可能被风流的富豪父亲慷慨赠予大多数财产,但证据链无懈可击,他依然赢了。
肃静的法庭上,黎嘉年一身深酒红色的衬衣,神情始终是阴郁的,被笼罩在兄弟阋墙的黑雾中,他说了最后一句话。
“我唯一的愿望是爸爸还活着,即使我一分钱都得不到……当然,你们不会相信我的话,但我希望他没有死,一天比一天希望。”
每个人都能听出这句话里毋庸置疑的真心。
当庭宣判后,他望向对面席上满脸不甘的6执,眼中露出似有若无的天真笑意。
那个眼神和那句话,深深扎进了6执心底。
“黎哲一脸颓然地坐着,好像失去了全世界,6律师却一直看着我,我很难形容那道目光。”
模特的视线滑向被洁白纱帘遮掩的窗口:“大概就像今天的太阳,有种烧灼般的感觉。”
远处那个黑黢黢的窗户若隐若现。
“后来,他就常常出现在我身边,他说他爱我。”模特笑了起来,“这件事最有的地方在于,黎哲知道以后气坏了,觉得我们两个早就串通一气,差点想要把我们俩打包再告一次——可惜他找不到更出色的律师了。”
故事说完了,画布上的触也已走到尾声。
短暂的寂静过后,段殊问他:“你为什么那么希望父亲还活着?”
他并不怀疑对方反复强调过的这一点,只是好奇背后的原因。
黎嘉年笑吟吟:“你猜。”
段殊没有猜,他的心中无端地浮现出一个离经叛道的答案。
他缓缓停下了涂抹色块的动作,将画搁在一旁。
“画完了?”
黎嘉年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起身,向前倾来。
他并不急着观赏画像,尚有一桩更重要的事。
功成身退的模特凑到任画家耳边,神情晦暗不明:“我在晚宴那天现了6律师的异常,他先是一直看你,然后变得不敢看你。”
“你们早就认识对方。”
无形的镜面破碎,两张极为相似的面孔耳鬓厮磨。
“所以,你是不是我的……替代品?”
尽管段殊早已对黎嘉年的复杂与聪颖有所预料,但他此刻展露出的侦探般的敏锐和直觉,仍令他悚然一惊。
而这个形容词闪过他脑海的时候,终于有什么东西拨云见日。
侦探。
*
作者有话要说:
有没有聪明蛋现这个伏!
第十九章蓝本
在三四年前,这个词曾频繁地出现在段殊的生命中。
从江影毕业前,他答应了路明野的邀请,出演了自己的第一部长片电影《白日森林》,作为两个人共同的处女作,这部电影技巧青涩,被影评人挑出了诸多不足,但那股贯穿全片的强烈情绪却足够令人动容,充满痛苦与幻灭的故事,相当风格化的摄影,还有仿佛将全部生命都交付在了这个角色上的演员。
这部电影为他和路明野分别带来了人生中第一座奖杯,金月奖的最佳人演员和最佳人导演,以及路明野下一部长片的投资。
但除此之外,段殊并没有觉得自己的生活生了什么改变,独立电影的影响范围始终有限,受众局限在业内人士和一部分电影爱好者中,院线票房还不过一千万。
他仍然像过去那样平凡地生活着,街上擦肩而过的人们并不会惊喜地多看他一眼。
幸运地拍完一部基本由自己掌控的低成本电影后,路明野飞快地成长起来,他不再仅仅满足于艺术表达,他想要更多的观众、更高的票房,而第二部电影水涨船高的投资额,也让资方对他提出了更明确的商业化要求。
所以路明野拿出了第二个剧本《半场谋杀》,他既善变又长情,不再写过分自我沉浸的悲情故事,开始探索观众喜爱的那种轻松明快的戏剧性,却保留了犯罪悬疑的元素和一定的深度;不再描绘深陷庸常生活的普通人,写出了一个引得不少一线演员倾心的魅力角色,却执意要让初出茅庐的段殊来演。
时而天真时而阴郁的侦探虞年,暧昧地游走在正义与邪恶的边缘,做事看起来只凭内心喜恶,惹人争议,常常让略显愚笨的助手不知道该怎么办,但他身上又有在绝境里乍现的执着和光明。
再配上演员俊美的面孔和精湛的演技,这将是一个极具观众缘的角色,不是遥远的伟光正,又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反派,只是活得自由而恣意,是许多人内心渴望成为的模样。
资方在知名演员抛来的橄榄枝前游移不定,最终还是在潜力无限的导演面前妥协了,路明野用一段令人似懂非懂的话解释了自己固执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