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自然。”张行肃然以对。“但大司命,我要提醒你,事情的要害是相互的,我们登天池做那件事,是荡魔卫与我们合并的核心条件,可反过来说,想要登天池做成那件事,就需要北地这里没有腹心之患,然后还要全力支持我们才行,不然我们黜龙帮如何敢将全帮之精华弄过来为荡魔卫做这种事?而且,这两件事不能简单的分主次,不能说天池那里牵扯到真龙至尊,就压倒一切,我们黜龙帮去天池,本质上不也是为了北地平安,您说是不是?”
简单的军帐内气氛显得有些紧张,许敬祖大概是唯一不知道登天池做那件事是什么意思的人,但也肯定有了猜想,此时只是记录不停,贾越则是屡屡回头,欲言又止,而其余人也都一时沉默,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
“其实。”白有思一直有某种旁观的视角,此时打破沉默。“说到眼下的麻烦,我的看法是,之前许诺荡魔卫两个龙头,最好两个龙头都放在北地,一个在东路一个在南路,这样的话有助于荡魔卫下面的人理解,也有助于北地的安定。可偏偏面前的这座城内,还有人想要一个龙头……”
这有点挑拨离间的感觉,只偏偏白有思用出来,效果好不好是一回事,却能迅起效。
“所以,你们是铁了心要吞并整个西部,以求黜龙帮立足妥当吗?”陆惇蹙眉来问。
“倒也未必。”张行正色道。“只是北地三部,我们总得要一部立足,而剩下两部,当然要优先同为一家人的荡魔卫……现在的问题是,我们没有道理不把龙头给主动合并的荡魔卫而要分给起兵对抗我们的镇守府脑……否则,人心不能服!便是你们自己愿意让,我们也要顾虑这个问题!”
陆惇沉默片刻,缓缓来问:“可是据我所知,婉儿虽然求了一个龙头的身份,也是愿意离开北地的,这不耽误事吧?”
“陆夫人的原话是,她若离开北地,需要保证眼前的观海、听涛二镇在三年内不做任何改动,但这样的话,李龙头在北地就只有一个奔马城可以立足,又怎么去号召和编练整个北地的军队呢?”
陆惇复又紧锁眉头。
“刘文周和冰沼城……”黑延搜肠刮肚,想到了一个点。
“且不说一码归一码,便是非要说,冰沼城素来贫瘠,也不过是眼前这双城的十一,不足以支撑我筹备军事。”李定终究没忍住开口。
而按照会议前的交代,张行是不允许他张嘴的。
“何况这还不是支撑不支撑的事情。”白有思也接口道。“诸位司命应该晓得,陆夫人是之前举兵对抗我们的北地联军实际后台,她要强留二镇在手,那这三年内,反我们的人就有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根据地,既能躲避我们追捕,也有钱粮兵源补充……之前定约的时候,我们席有言,‘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而她的条件,乃是我们在卧榻酣睡,他们在侧旁有怀刃潜伏……这种局面,便是稚童刺凝丹也有可能成功的,谁敢放任?便是诸位一起作保,我们也不受。”
几名司命面色都有些难看,也都不做声。
“除此之外,既说到刘文周,他事情我也要与你们说个清楚……他这个人我已经见到了,而且也晓得了他确实有些手段,是我们上天池的必须。”张行也顺势说了下去。“但是这个人做的恶事也有些离谱,事成之后我要自行处置,请诸位记在心里……而反过来说,事成之前,要尽量先逢迎他,荡魔卫的诸位便是不好奉承也假装个无可奈何的样子。”
双方几人一愣,各自颔,然后继续一起沉默。
不过,黜龙帮一方是抬着头的,而荡魔卫一方明显是低头为难的一方……这就是军事实力的作用了,那只威凤没有开过口,甚至今天大家都默契的没有提及,却依然起到了巨大的作用。
当然,荡魔卫是要团结的对象,是要纳入黜龙帮的同列,不能这么晾着人家。
片刻后,张行无奈主动开口:“诸位,我也听明白了,咱们之间其实没有大问题,主要是我们进展太快让你们心慌了,我们当然愿意对你们做保证,但你们似乎是想通过保留镇守府的势力做个缓冲,省的荡魔卫将来没有回旋余地……那咱们也坦诚一些,直接谈谈陆夫人和眼前观海听涛双镇的事情……双镇我们一定要拿到手,这点不可以动摇,陆夫人可以做龙头,但要离开北地,如何?”
陆惇叹了口气:“这就是最后条件了?”
“是。”
“那我多嘴问一句,若是婉儿不应,你们会立即攻击吗?”陆惇追问。
“诸位当面,我只说实话。”张行的回答出乎意料。“照理说,部队到位了,连宗师我们都凑了四个,甚至都入秋了,没理由不动手了结……但如果你们强烈反对,我们说不得会再讨论,因为与荡魔卫合并相比,陆夫人其实并不值一提;唯一的麻烦的是陆夫人威胁的那般,她退到听涛馆立塔,拼了命的拖我们一年……那我们反而也不得不拼了命要处理掉她,以免上天池的时候身后出乱子了。”
“若是那般,我其实可以替你们看管着……”大司命忽然插了句嘴。“倒不必担心上天池时身后空虚。”
“真要是那般,我们只能拼了命处理掉她。”张行忽然扬声强调了一遍。“因为真到了那个份上,她便是铁了心的要与我们黜龙帮为敌,到那时候就不是算账计较利害的事情了……或者说,真要计较利害,就是打杀掉她最重要!反倒是上天池的事情,可以缓一年两载。”
殷天奇终于闭嘴。
过了片刻,陆惇陡然起身:“我去城内见见她!”
说完,竟是直接出了营帐,往外去了,空荡荡的仓库内,几人都没有起身,只是目送他离去。
另一边,陆惇出了黜龙帮占据的临河小镇,也不骑马,也不坐车,就是步行沿岸而下,走的不快,也不慢,出仓库的时候太阳已经很西了,但天黑前便进入了观海镇,然后摸黑穿过中间的大桥,来到听涛镇,再转入听涛镇伸入海中的海岬,进到听涛馆中,全程道路通畅。
这是当然的,莫说人家是陆夫人亲爹,便不是,这个时候谁又会拦一位荡魔卫司命?
听涛馆里正在用餐,陆夫人见到自己亲爹过来,也没有什么大的动静,只是让侍女去取饭菜来,同时叮嘱侍女,鱼汤里多放醋而已。
陆惇也不说话,闷头吃饼喝汤,一大盆鱼汤,四个饼子全都吃完,抬起头来,看见自家女儿早已经收拾妥当,正正襟危坐等着自己,反而低头不语。
陆夫人见状无奈,只能扭头来对李清洲:“把宇文万筹带来。”
李清洲转身离开,须臾片刻,便将一人带到饭厅来,正是前几日自告奋勇来劝降的宇文万筹,而这位倒戈之辈倒是一来就替陆惇把想说的话说了:
“夫人,不要再折腾了,黜龙帮不吃这一套,再这么下去,真要玉石俱焚的,威凤之威,我是亲眼目睹,那就是一条真龙……之前大司命宣布合并,我还觉得是黜龙帮手段高明,四两拨千斤,我们这些人确实憋屈,到了那一晚,我才晓得,黜龙帮是真的大势已成,有这一遭没这一遭,不过是少一年多一年的事情。”
陆夫人面色如常,听完这话,也只是摆手:“我晓得你意思了,现在人家也有新使者到了,无须你多言,咱们之间到此为止,算是恩断义绝,你回去吧!”
宇文万筹闻得此言,如遭雷击,当场失控,跪了下来,一时涕泪相加,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夫人看的心烦,复又摆手:“宇文,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重感情,闷闷嘟嘟的,动辄就哭,在我这里就算了,到了那边,就别再哭了,省的被黜龙帮的人看不起。”
宇文闻得此言,哭的更伤心了。
陆夫人无奈,只能再度摆手,然后李清洲便上前拽起对方,将梨花带雨的对方推搡了出去。
人既走,还未再开口,外面北海中忽然一阵波浪翻涌,海风阵阵,灌入了听涛馆,整个石制的堡垒瞬间呼啸声阵阵……父女二人一起扭过头去,趁机来听波涛之声。
然而,波涛有起必有伏,过了一阵子,终究还是渐渐平息。
父女二人在石桌前相隔甚远,沉默良久,到底还是当父亲的陆惇开了口:“婉儿,咱们爷俩八九年没说过话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