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的记忆总是今天有明天无,他极小时跟裴照雪一起玩过,长时间不见面就忘记了,再见也不认得是谁。见裴照雪的头留到了肩膀,开口就管他叫“姐姐”。
周向云告诉他这是他裴叔叔的儿子,以后要住在家里。周策还在想裴叔叔是谁,周简已经懂事儿了,先问裴叔叔怎么了。
周向云直接说,裴叔叔死了。
周策那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是“死”,他的注意力全然没在这方面,而是盯着裴照雪看了好半天,也没从记忆的糖果匣子里翻找出了这个人。他跳下桌子凑近裴照雪,裴照雪一动不动,没有什么表情,像个漂亮的瓷人儿。
“妈妈才有耳洞。”周策说,“你也有。”
裴照雪说:“是痣。”他又侧过头去,“这边就没有。”
“噢。”周策四处看了看,又问,“三哥呢?”
母亲说:“三哥还在休息。”
也是很久很久之后,周策才知道那段时间家里生了什么。他早就对这个家庭逐渐感到厌烦,也不缺这一件两件不光彩的事情。他很庆幸上面有三个哥哥,家庭的负担不必落在他的肩膀上。当然,还有一个裴照雪,他可太优秀了,同时攻读了金融、法律以及管理三个学位,就像他早逝的父亲一样,在这个家族中身居高位,为周家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
多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任何一个像是企业一样的家族都会有这么一个角色的,只是裴照雪性格冷漠,从来都是点到为止,不爱与人深交,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但周家的四个儿子倒是对他颇为客气,尤其大儿子周简态度更是明显。周策一直在外,嘴上叫他一声“裴哥”,其实已经没有小时那种熟络了。
而且他总觉得,裴照雪似乎不太看得上自己,如果今日不是周向云叫他来接自己,裴照雪自己怕是没有这个兴。
周策是有理由逃离家庭的,少年时代一直都在外读书,不怎么回来,这让他和家庭中的每一个人都有了些距离感。周向云向他提过几次回来家里做事的要求,都被他以“学业为重”回避掉了。他那时远比现在叛逆,有次仅仅是跟周向云吵架,就赌气三年没有回过家,后来是周向云态度软化,加上三个哥哥旁敲侧击软磨硬泡,他才勉强回来。
就因为这件事,他奋力读书读到了博士,甚至想着要不要继续下去,以后留在学校里教书。
娶一个温柔的妻子,最好能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然后平淡无奇地过一生。
一切都好过回到潞城。
他爱他的家人,但不爱家人的生意,也不爱那种生活。
“醒醒。”
周策震了一下,他揉了揉眼睛,视线逐渐聚拢。裴照雪用带着黑手套的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肩膀,说道:“到家了。”他先下了车,一片光洒了进来,周策挡了一下眼睛,自己这一面的车门也被打开了。
他终于真真正正笼罩在潞城的光阳之下,眯起眼睛看向眼前古朴的庭院。原来回家时,母亲总是会站在门口等他,不光是他,每一个儿子回来时,母亲都会在这里等。后来母亲去世了,这里就再也没有人了。
现在有的是修整一的房檐,装点的灯笼,隐隐有些迎接什么重大节日的喜悦气氛,以及站在院落中央的裴照雪。
周策的房间早被打扫得干净,里面堆满了三位哥哥送他的礼物。他先补了一会儿觉,晚饭时才见到自己的家人。
圆桌之上,周向云坐在主位,一侧是周简,另外一侧是裴照雪,周岭和周昂坐在周简旁边,周策打了个招呼,拉了一把靠自己最近的椅子随意地坐下,正好在裴照雪旁那头。
人来齐了,周向云先动了筷子,之后大家才纷纷动起来。裴照雪却双手握在一起,安静地祷告,最后一个才动。
席间,一直都是周简和周岭在跟周向云聊一些生意上的事情。周策懒得听,闷头给自己剥虾吃。裴照雪也不说话,吃饭时候背都挺得直,一小口一小口地嚼着,永远保持在一个节奏里,衬得周策更加没有正行。
“你打耳洞了吗?”周策问裴照雪。
“没有,是痣。”裴照雪回答。
周策说:“我记得不是在另外一边吗?”
裴照雪把头侧过去:“这边没有,你记错了。”
“噢。”周策笑道,“可能是太久没见到了。”
“太久没见就应该多在家里待一阵。”周向云听到了他们两个人的对话,笑道,“这次借着过生日的事情,我有两件事要宣布。”
大家纷纷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等着周向云后面的言。
第2章
“一个是我准备给阿雪举办授刀仪式。”
桌上静了一下,显然大家都不知道这件事,裴照雪一贯表情不多,也无法从他的神态中知晓他在此之前是否知情。
“这感情好。”周简率先开口,“阿雪早就是我们的家人了。”
周家从古至今都有供刀习刀的传统,孩子们一生之中会拥有两把刀。出生时会得到一把比匕略长的短刀,名为“戒刀”,刀柄刀鞘花纹繁复华丽,刀刃却不开锋。习刀时多以木杖代替。待成年之后某一重要时刻,由家长授予一把直刃长刀,名为“律刀”,用以确认自己已经可以在家族中独当一面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