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起头来、恭谨微笑着的,是一位戴着乌帽、穿着狩衣的年轻男子。他将长长的黑束在脑后、仅留下鬓,随着抬身的动作而滑落。明明有着俊美五官的这位阴阳师,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将眉目用符篆一样的靛紫纹路遮蔽住,这让他哪怕是在微笑起来的时候、都带上一丝与他容貌不符的阴冷。
“姬君,”阴阳师用扇柄敲了敲掌心,提醒藤姬,“不能让我们拯救京的希望,让这位高贵的神祇,得不到应有的款待呀。”
他说话的时候慢条斯理,带着一种特殊的韵味,又好像把隐晦的讥讽、藏在了言语的后面。
阿芙拉有些不自在的微微蹙眉。她似乎感觉到有人在密切的注视着自己,目光中隐着审视与贪婪,可这视线实在太过于小心、让阿芙拉没有一丝头绪。
……不。在被迫装备上模拟人生之前,她都不知道自己是能从别人眼神里看出情绪来的!
绝对是“观察力敏锐”这个金手指的锅吧!
小姑娘抿起嘴角,忍住想要捂脸的冲动,小心翼翼的、一点点的,降落到地面上。
还保持着警惕的女孩子,简直像一只强自镇定的雏鸟,哪怕脚尖已经踩着地面了,也随时做好了起飞的准备,悄悄的、自以为没人注意到的,炸起了毛。
黑的阴阳师抿唇轻哂了一下,用扇柄抵在自己唇前,然后后退一步,消泯了自己的存在感。
与此同时,藤姬猛然回过神来,暗自责备自己对神祇的风姿看得入迷,竟犯下了这样的过错。
星之一族的末裔膝行两步,隐忍下自己犯了错的惶恐,努力镇定着解释道:
“我们、我们,这里是……京,”十岁的藤姬深吸一口气,强自让声音平复下来,“我是历代服侍白龙神子的、星之一族的最后一人,白龙神子一直守护着京的,不久之前,也才拯救了这里、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时空之中……”哪怕按捺着,藤姬的神色也不由得暗淡下来,“……可是,在神子离去之后,京、京又……”
这一点,阿芙拉也察觉到了。
尽管破开云层的阳光一直笼罩在自己的身上,但是,那些厚重的、仿佛压抑着不详一样的云层,依旧在别的地方堆积。
而这种叫人不悦的气息,不是别的什么,而正是不久前才亲自感受过的、妖物的瘴气。
身为反派Boss的奈落,他聚拢来的瘴气,能够覆盖织田信长的安土城,那么,能够把整个平安京都笼罩住,又会是什么样的反派呢……?
阿芙拉隐隐感受到熟悉的套路,不由自主抽了抽嘴角。
她停顿一下,看着已经陷入到自责之中、还在对自己简短解释什么是“白龙神子”、什么是“八叶”的藤姬,同时感到了敬佩与不忍。
这份“不忍”几乎是自以为是的,但是出自于一个同样只有十六岁、却毅然踏进不同时空的少女,就显得愈温暖起来。
“我知道啦,”阿芙拉小心向前踏出一步,犹豫了一下,没有贸然伸手摸摸藤姬的头。她只是同样蹲下身,与藤姬保持着一样的高度,有点儿腼腆的笑了一下。
“我能……做些什么呢?”
神祇不加迟疑的说。
那双金属银色的瞳眸里,全没有藤姬惶恐中想象出的居高临下或者冷漠。她惊讶的看见一个笑容,绽放在神明的嘴角,让这位本不属于人间的高贵之人,竟有一瞬,像极了一个普普通通的少女。
藤姬眨了眨眼,忍不住,回给她一个局促又害羞的笑容。
神祇像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她抬眼飞快的瞥了眼天皇和众位大臣,又立刻把视线停留在藤姬身上。
“我们……我,我想,”神祇轻声说,“我需要一点别的空间。我有,呃,许多朋友——付丧神,我是不是应该这样说?我想要尽快唤醒他们。还有,呃,”阿芙拉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吐槽,“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们、上朝了吧。”
从来没想过居然有朝一日这句话会从自己口中说出来,阿芙拉尴尬得快要逃开了。
再说了,表面上一脸虔诚和专注、其实一直在偷偷听壁脚的天皇,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并不知道这位天皇可是说出过“假如并非天皇之身、愿意成为八叶”这种话的人,阿芙拉几乎要为这种全朝上下集体光明正大的、不务正业的行为,而感到惊叹了。
不不不,等到稍微熟悉一点这个平安京,你会因为槽多无口的无表情脸,而愈被愚蠢的人类们,认为是“不愧为神明的淡漠”的!
刚刚从一个满口英语与妖怪的战国掉进平安朝代,阿芙拉还完完全全不知道,有什么正等待着自己。
而身为善于听壁脚……不,善于察言观色的天皇,他已经先于藤姬一步,清了清嗓子。
“是朕考虑不周,”天皇轻巧地说,“本不应当让凡人的事物扰了神祇的心神。那么,从今日起,全平安京的阴阳寮、星之一族、八叶,全部听从——”天皇卡了一下,不知道这位神祇的名讳到底该怎么称呼,到了最后,还是模糊了一下,“——吾神的吩咐。”
阿芙拉还没有反应过来,从大殿各个不同的方位,都传来了应是的声音。
而一个身影拨开众人、走近前来。
片刻前才替阿芙拉打破僵局的年轻男人、那位黑紫瞳的阴阳师,展开折扇,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