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低了下去。
“我每一天都比前一天美貌。可是,……有一天,整座城,都没有人啦。”
莲姬说完,微微仰起头来,伸出了双臂。
“来吧。”她说,“我知道自己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也等了好久啦。来吧,来啊,杀死我吧。”
她的目光从所有人身上掠过。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的看着他们,看着妖怪,看着人类的巫女、法师、驱魔师,看着刀剑付丧神,用一种饱含着爱和眷恋和诀别的眼神,向这个世界道了别。
“……你……”戈薇皱起了眉,“这样,就足够了吗?”
收集四魂之玉的旅程里,绝少有人类,或者说,魔化了、堕落的人类,在向四魂之玉许愿之后,在把四魂之玉染黑了之后,还能够清醒过来,认识到自己到底犯下了怎样鲜血淋漓的罪过,而愿意寻求净化。这个女人,这个曾为了一个人的爱情,把整段时间都禁锢住的女人,真的就愿意这样消亡吗?
“啊。”莲姬轻轻柔柔的回答,“这样就足够了。”
她四处环顾了一下,若有若无的笑了笑。
“当我足以与月辉并肩的时候,我才突然现:让我愿意用美貌来挽留的爱人,早已经死掉了。”
莲姬说出了残忍的事实。她仍然执着的凝望着阿芙拉,用一种拥抱的姿势、固执的伸展开双臂,“你不来杀我吗?”莲姬喃喃着,“如果我终究要灭亡,我想要死在你的手上。你啊,阿芙拉,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她的面庞上浮现出最纯粹的笑容,这笑容里饱含的爱意令人汗毛直竖。“我一见你,就喜欢上了。你不愿意满足我的这个愿望吗?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呢。”
“……滚开。”小狐丸冷笑,尖锐的犬齿咬着下唇,“你算什么东西,敢让我们的主人脏了手?”
“啊啦啦,不好意思,你可是在我大哥的守备范围里呢,”次郎太刀微微一耸肩膀,这个动作沾染上了点儿尘世的烟火气,“被神刀一刀砍断的滋味,你自己好好品味就好了。”
而笑面青江不悦的打断了他们的话。
“我可是以斩杀女鬼而得名的哦,”青年慢悠悠的说,赤红的单瞳里泛起一点儿属于利刃的冰冷。“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和我抢了。被困在这里无数年的债,也到了该算清的时候了吧。”
“哈,”巴卫忍不住讥讽,“身为守护刃被女鬼和孩童阴差阳错的利用也就算了,这种时候都还在争论不休。——喂,我说,”狐妖的声音蓦然低沉下去,“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你这混蛋,也该放开阿芙拉了吧。”
一直虚弱状跪坐在地面上、用胳膊松松环绕在阿芙拉腰间的胁差,挑衅般眯起眼睛,笑了。
“你这家伙————!!”巴卫和小狐丸同时低吼了出来,异口同声说出来之后,又同时瞪了对方一眼。
“……”
戈薇默默站在一边,看着阿芙拉一脸无语、仰头望天,不由露出了微妙的同情表情。
其实,他们记忆的关键词,并不是阿芙拉。
不管怎么说,初次相遇的人,也达不到“最重要”的程度。
之所以恢复了记忆,是因为四魂之玉的缘故。
在巫女的眼里,小小的一片碎玉,如同夜幕之中星星点点的光芒,虽然被夜色遮掩了一部分,但依旧能看的很清楚。
——那片四魂之玉,镶嵌在了男孩的身体里面。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态度。
去诘问莲姬吗?问她到底为什么要把四魂之玉镶嵌进视为耻辱的“儿子”的身体中,问她做了这么多的恶事、凭什么却对自己的孩子手下留情?或者,问问她,逐渐在寻求美貌的过程中迷失自我的女人,难道还记得“爱”吗?
可是,这已经不重要了。
没什么必要了。
戈薇深呼吸一口气,和阿芙拉同时开了口。
“……够了。”
“够了。”
阿芙拉说。
她轻轻拉开笑面青江的手臂,背后的光翼翕动两下,飞到卖药郎身边、直视着莲姬的眼睛。
“我没有资格杀你,”阿芙拉说,“我没有资格审判任何人的罪,我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但是,”她神情肃穆,有那么一刻,显露出了宛如神祗的威仪,让适才那句‘普通人’的宣言变得可笑。可事实上,阿芙拉对这一切毫无自知,她只是简简单单的说出了自己的坚持:
“——我不会阻止别人的选择。”
阿芙拉眼睫颤动,因为即将目睹一个生命的消散,露出了难过的表情。那双金属银色的瞳眸微颤,最后艰难的弯起来,对这个自知深陷泥潭的女子,微微一笑。
这是阿芙拉的仁慈。
面向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眼,希望你看见的不是暴雨下的天空、不是憎恶而厌烦的面孔。
而是干净的笑脸。
代替挚爱你的父亲,代替拯救了你的夫君,让我来笑吧。
“——再见。”
阿芙拉轻声说。
驱魔剑出鞘!
在快到难以辨识的一秒之中,阿芙拉看见了莲姬幸福而恍然的泪水、看见男孩肩头深埋的四魂之玉,还有——
白褐肤、□□的上身之间、缠绕着金色纹身的男人。
…………啊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