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期末考试了!”
教室门口,两个班主任在聊天。
郭辉神色淡然:“嗯,考完就放寒假了。”
苏有志好笑道:“都已经想放假的事了,我怎么觉得,你对考试一点不担心啊。”
“担心啥呀,你自己看看,七倒八歪睡倒一片,我能有啥办法。”
“这么看,还是我们班学生好,最起码有学习的意识,你瞅瞅,全是做题的,氛围多好啊。”
“你咋老爱和我们班比,咱两个班就不在一个赛道上,有啥可比性?”
“是是是,比不了。你们班那可都是有特长傍身的,自带锋芒,天性使然,学不学习的,反正又不靠这个,到时候参加个艺考,轻轻松松就一飞冲天了,你说是吧?”
“少来,别老拐弯抹角的说我们班坏话,这才哪到哪,想飞也得有本事才行。”
“切,还挺护犊子。偷偷告诉你,你知道他们背地里叫你什么吗?“
“啥?”
“锅盔。哈哈哈……哎,没聊完呢,咋走了?”
郭辉摆摆手,说:“办公室还有人排队等呢。”
呼!头大!一个头两个大!郭辉背手走进办公室:“啊呃,都在了啊。”
十三班的任课老师坐了一圈,看起来应该来了有一会了。“我们都说半天了,就等你了。”历史老师史魏然边说边给茶杯续上水。
郭辉落座,搓搓手:“那好,咱们就一起说说吧,有啥问题,有啥想法,有啥困难,都敞开了交流,能解决的我尽量帮大家解决。”
“要我说,早该开这个会了,你们班问题那可不是一般的多,”史魏然稍微停顿,“不是,老郭你这啥表情,干嘛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搞得像我们要讨伐你一样,我们又不是针对你。”
“没有没有,咱就事论事嘛。我是班主任,理应多听听各位的建议,那么,谁先来,文老师,要不你先说说?”
文勇说:“我这边老样子,大问题没有,小问题不断,相对来说是收敛了点,但学习还是不上心。这不马上就要期末考试了,再不督促督促,成绩又没法看了。”
史魏然叹口气:“头疼啊,这一班学生,不管上谁的课都一个样,他们要是把心思扑在学习上,我反倒觉得不习惯呢。”
“既然说到这了,那我就多说两句。”文勇说,“十三班有自己的特色,这一点不可否认,但过于张扬,我行我素,终究不是好事。我们都同时带了两个班,什么感受,有没有落差,想必都体会过了。”
史魏然又插一嘴:“是啊,我们带普通班的都受不了,更何况,语数外三位老师都是带重点班的,那落差简直就是天上地下,换做是我,早就精神分裂了。”
文勇继续说:“带班上课嘛,没有挑挑拣拣的。对于学校这样的安排,我非常能理解,出于人文关怀也好,一视同仁也好,肯定经过了考量。关键在于,学生身上个性化气息太浓厚了,表面上看,他们比普通学生多了一重保障,有挥霍和心安理得的资本,正因为如此,他们将满腔炽热,只用在自己喜欢的事上,学习变得枯燥乏味,除此之外,一切都鲜活有趣。可话又说回来,每个班上有聪明努力的,就有不思进取的,全靠衬托,世界也不是非黑即白,我能做到的就是尽职尽责,对得起自己的岗位。”
文勇是懂说话艺术的,既含蓄又严峻,没有一句抱怨,却给郭辉听沉默了。
“啊呃,那,常老师和程老师,有啥要说的吗?”郭辉小心翼翼的问道。
常新说:“我和文老师一样,一个一班,一个十三班,两个班本质上差距就比较大,所以也没啥好说的,尽力而为吧。”
数学老师程斯,出了名的难搞,见他一脸严肃不接话,郭辉也不敢多问。
“程老师还没想好,那我先说两句。”
郭辉抬头盯了一眼史魏然,心想,你说了可不止两句了,这是憋了一肚子意见,不吐不快了吧。
史魏然说:“都说没有差学生,只有教不好的老师。话是没错,可也得讲事实吧?就说上课吧,一走进十三班的教室,简直比上坟还痛苦,我在上面讲得一身汗,口干舌燥的,下面趴倒一大片,一潭死水一样。哪节课要是稍微有几个活跃分子,我都觉得是自己烧了高香了。有时候我在想,可能我讲课不够有趣,没有吸引力,给他们讲个笑话吧,还不如不讲。我就奇了怪了,听到笑话,脸上一点表情变化都没有,他们是麻木了吗?反正我是没辙了,使出浑身解数,讲课内容和另外一个班分毫不差,就是得不到反馈,你说我能有什么办法?”
史魏然端起茶杯浅抿一口:“老郭,你也别嫌我说话直,咱今天的目的就是讨论你们班的问题,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咱七中啥情况,大家心里都清楚,学校高考本科率有压力,过去每年都将大头压在了特长班身上,所以,特长班配备的师资,几乎和重点班是一样的,尽管有学生和家长质疑不公,抱怨纯属浪费资源,可多年雷打不动都是这样安排的,因为从结果来看,回报率确实高。这一点,老郭带了这么多年班,应该比较有经验,可我也想知道,在复制经验的同时,有人在意过过程吗?一个老师的好坏,最终价值都体现在学生成绩上,我们劳心劳肺,尽职尽责,一到评比的时候,全都拉到胯骨肘子底下了,这公平吗?唉,有苦难言呐!”
史魏然最后这段话,算是说到根本所在了,十三班烂泥一摊,连累任课的老师,想站都站不起来。
郭辉一抹苦笑:“是是,理解理解,大家都有不容易的地方,我都明白,这件事我会认真考虑,然后找校领导好好沟通一下,争取为大家除去后顾之忧。”心里叹息,唉,堪忧啊,老师们的精神状态和身心健康,十分令人堪忧!
一向寡言少语,且一直没有表意见的地理老师孙南,缓缓开口:“其实,大家没必要这么悲观,学生嘛,都是这么过来的。我觉得十三班这些孩子,还挺有趣的,你们现没,他们可神奇了,有些人即使叫不出名字,但我一看上课那个状态,就知道是学哪门专业的。”
“嗯?他们上课头都不舍得抬一下,我讲课都提不起兴致,你竟然有闲情观察这个?”文勇不解摇头。
孙南呵呵笑一下:“嗐,干什么为难自己呢。据我观察,盯着黑板支棱不过三分钟的,一准是练体育的,那眼皮就跟定了闹钟一样,合上立即秒睡。我都不敢大声讲话,甚至怀疑从我嘴里出的声音,该不会自带催眠的功效吧。嗓门大,爱表现,喜欢互动搞气氛,肯定是学唱歌的,他们时不时制造一些声音,反倒让我的课堂没那么死板了。学画画的,一眼看上去比较乖,中规中矩,实际走的是内秀风,藏而不露,他们才是最会察言观色的。另外还有一些舞蹈、表演什么的,都各有各的特色,你们说,和这么一群孩子相处,是不是还挺有意思的?”
“呵,孙老师独具慧眼,看到的就是和我们不一样,可你也没必要强行给他们立人设,我只知道,坐在教室里的,都是学生,学生就应该把学习放在第一位,好好把成绩搞上去,比说啥都好使。”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所谓因材施教,不就是要尊重学生个体吗,不能完全忽视差异的存在吧……”
“好好好,你给我讲地理是吧,那我给你讲讲历史,生于安乐,死于忧患,没有一个学生是在放任自由,和舒适安逸中考出好成绩的……”
“别激动,别激动。”
“慢慢讲,慢慢讲。”
文勇和常新连忙劝说。郭辉则是一脸死相,班级不好带,老师也不好带啊!吵吧,放开了吵!史魏然要评级,要成绩,无奈摊上一个最难出成绩的班,这是其一,其二,他戴假那事,就是从十三班传扬出去的……孙南呵呵一笑那番话,本以为是正话反说,谁能想到,这么老实巴交一个人,竟能和别人吵起来……
唯一比郭辉还镇静的程斯,实际上,才是最为崩溃的。
程斯一点不像名字那样斯文,学生都叫他“神侯”,电视剧《天下第一》里“铁胆神侯”的“神侯”,因为他不苟言笑、铁面无私,给人一种内力深厚、绝世高手的感觉。一年前,刚调来临峰七中,满腔抱负,野心勃勃,这学期分到了三班,并且做了班主任。三班仅次于一、二班,程斯不甘心被徐越压一头,想和他竞争数学组优秀教师的称号,谁料,学校太看重他的才能,给他排了一个十三班。
起初,他信心满满,做好了十足的准备,没“切磋”几个回合,就怏怏败下阵来。在他迈着稳健的脚步,觉得前途一片光明的时候,十三班成了奋进道路上的“绊脚石”。自打教学以来,从来没有如此挫败过。
十三班所有任课老师中,他是第一个撂挑子不干的。在经过了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后,他去找校领导谈了换班的事,但却被一口否决了。他也是个倔脾气,一不做二不休,将积压已久的满腹牢骚,全部甩到了桌面上。据说,那天办公室里,吵得非常凶,也不知道校领导用了什么办法,总之,程斯想“撂”没“撂”成。
事实证明,他还是太年轻了,不免有些急功近利。觉得被“大材小用”的他,低迷消沉,一度陷入了麻木的状态。
麻木可能会传染,究竟是学生传染了老师,还是老师传染给了学生,要是追究起源头来,那简直太深奥了!
程斯是有职业素养的,或者单纯想证明自己的实力,或者不想栽倒在十三班这个“扶不起的阿斗”身上,反正,他没法眼睁睁看着学生虚度光阴,即使教不出拔尖的成绩,也要实打实埋头猛干一场。说到底,他大概是有那么点,不信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