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顿了片刻之后才像是吞着刀片一样呼吸起来。这个男人又坚强地黏起他的假面,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假惺惺地笑着:“…………”
这幅面容堪称完美无缺,唯独说话时男人哑了嗓子,有一瞬竟然张口无言。
那还能做什么呢?
那还能做什么呢?
那、不如,喝杯酒吧。
黑衣红围巾的男人站起了身。不知为何他站起来的同时稍微有些踉跄,左手下意识在吧台上一按,差点打翻了酒杯。不过男人并不关心他自己的情况,熟练地忽略了左肩上毫无道理而突如其来的激痛,脸上挂着勉强算是有的浅笑:
“想喝点什么?”
织田作之助想了想,开口说,“‘螺丝起子’,不要苦酒。”
男人就像是对自己笑了一下般,回答说,“……我知道的。”
说完这句话之后男人走去了吧台后面。他这一次调酒的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多生疏的动作,没有多做犹豫就在酒架上选好了伏特加和琴酒,放冰块,倒柠檬汁,伸入搅拌棒。他微微垂头搅拌酒液的时候神情专注极了,好像整个世界都浓缩在这样一杯酒里。这杯酒很快调好了。金橙色的酒液,甘醇酒香伴随着酸甜的果味,溢散在空气里,与这间名为Lupin的酒吧轻而易举融合为一体。男人最后把一片鲜的香橙插在杯口,端给了织田作之助。
织田作之助没有去接。“放在这里就好,”他想了一下:“谢谢。”
男人没有对织田作之助的警惕保持以什么负面情绪,只依然维持着他那副若有若无的笑脸,依言把酒杯放在织田作之助手边,转身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这个动作里诡异的透出些乖顺的意味,又像是拼命遮住眼睛捂住耳朵假装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的愚笨小孩。织田作之助沉默地侧头看了陌生男人一眼,终究还是没去品尝美酒,更没有伸手去触摸酒杯。
“……”
爵士乐。女声。“ごきげんよう”。什么,“下次见”、“祝你身体健康”?男人漫不经心地想着,思绪漂浮在空中如一团棉絮,又似醒不过来的混沌。他奇妙地感到大脑像是浸泡在酒液里,他突然之间既不恐惧,也不胆怯了,唯独感到一阵“终于到来”的轻松。——换一个词吧。他听着音乐,着呆,终于听到一声“addio”。这个才差不多。“addio”。他在心底重复着歌声中的意大利语词汇。addio,addio、……addio。“永别了”。
年轻的男人好像下定了决心,又好像终于放弃了什么,有一瞬间仿佛有什么如同膨胀怪物般的重担从他肩上移走了。自片刻前织田作之助到达Lupin以来,他第一次不带任何勉强意味的笑了笑。
这个神情带上一丝稚气,点亮了这张隽秀好看却过于苍白的面庞。男人连眼睛都笑得弯起来了。
“织田作,我有件很有意思的事,要听吗?”
男人语调轻快地问道。
织田作之助思考了一下,出其不意地反问道,“‘织田作’,”他问,“这是在喊我吗?”
“对。”年轻男人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没有被那样叫过吗?”
“……”织田作之助侧头望着他,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
男人就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样,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不知道为什么,低声喃喃着说了一句“谢谢”。
接着他又以不合常理的亢奋情绪,说:“织田作,听我说——前段时间我处理了一个哑弹哦!”
情绪带动血液流动,给男人面颊颧骨上染起一抹绯红,令他看起来精神奕奕、宛如少年。
“多年夙愿一朝实现,我当时下意识就抱着哑弹跳起来了哦!就觉得这件事无论如何也想和你分享。”*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用双手在空气里比划了一个圈,以示“是一个型号很大的哑弹哦”。
这个动作既率性又稚气,令旁观的人无论如何也无法找回第一眼所见时对其“深不可测”的初印象,唯独早已埋葬在旧日时光中的某个少年重浮上河面,睁眼看见日落。
“是吗。”织田作之助说。
年轻男人并不在意对方的寡言,反而从来客专注的视线里获得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快乐得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
“还有一件事。想要给你尝尝的硬豆腐,那个已经改良完成了。无论是味道还是硬度都提高了三成!让部下试着尝了尝味道,都崩到牙齿了哦!你吃的时候也注意点比较好!”*
“这么硬吗,”织田作之助问,“那样的话,要怎么吃才好呢?”*
“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么说着的年轻男人笑了。似乎自内心很高兴。*
“还有一件事,”他满面笑容地接着往下说,“恭喜你哦,织田作。恭喜你获得了——”
“——小说人赏?”织田作之助接住了这句话,平静地说,“比起那个,下次把硬豆腐带来给我尝尝吧。”
“——、————。”
毫不夸张地说,男人脸上的表情,像是整张脸被按进石膏里一样,凝固住了。
“什么、那句话,”他有点结巴地说,“啊我明白了,哈哈、那个,开玩笑的话……”说这句话的时候男人下意识用左手攥紧了垂到膝上的红围巾,转瞬间又如同被火焰燎到般将它丢开。
织田作之助没有错过这个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