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二弟始終是寡淡疏離,鋒芒內斂……
而那個倔強的二弟,那是多少年以前?
是……嫡母還在的時候?
便是背不好書,被先生訓斥,也是不肯低頭認錯,即使委屈的扁著嘴,卻也始終挺直腰背昂著頭。
那,骨子裡的驕傲。
恍惚間,他好像聽見二弟說,「大哥你著相了。今日在娘墓前,想起許多舊事來。娘曾說,沒有耕耘,勿談收穫。說大哥你能進學,也是經歷十年寒暑,日日手不離卷,可敬不可嫉……」
沈瑾呆呆看著二弟,又看了看石橋,目光透過橋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嘈雜喧囂的聲浪,望向遠遠一片濃翠的西山。
慢慢的,他也笑了,點頭道:「是,自己賺來的,才榮耀。」
正說話間,那邊馳來幾匹快馬,行人紛紛驚呼避讓。
直到得這邊,人群密集了,一眾騎者才翻身下馬,其中兩人將韁繩丟給後面人,氣喘吁吁過來這邊。
其中一個正是長壽,另一個,卻是劉忠的乾兒子,劉祥雲。
長壽臉色極差,顯然對劉祥雲等一干內官當街縱馬的行徑極為不滿,但又沒法拿他們怎樣。
劉祥雲則離著老遠就向沈瑞抱拳行禮,到了跟前滿口致歉,張口閉口本是來祭奠送殯的,不想路上出了點岔子耽擱了,趕緊就棄舟登6,一路疾馳,沒想到還是晚了,實在是大罪過。
這話說的叫人怎麼怪罪?非但不能怪罪,還得領情!
不知道他特地跑到這兒來,是不是專門要將這齣「遺憾沒趕上送殯」的戲做足。
沈瑞常與他們這些內官打交道,真是個頂個的是舌燦蓮花,唱念做打一應俱佳,他都習慣了。
忙扶住劉祥雲,鄭重致謝,又將其介紹給身邊幾人。
沈理、沈瑾劉祥雲都認識,含笑行禮問好。而對著沒品階的沈家族人,劉祥雲倒沒擺什麼架子,頗為客氣。
既跑到這兒來了,便是沒有讓眾人迴避的意思。
當著沈家人的面,劉祥雲便道:「小的也是來報信兒的。好叫大人知道,萬歲爺不日便到南京,要招沈大人過去呢。乾爹讓小的過來告訴沈大人,『家中事情了了便啟程吧』。小的也不敢多呆,這傳完話還得趕回去……」
這也是給沈家人話聽吧?沈瑞心下腹誹。還怕他賴著不回去怎地。
不過劉忠不會無端特地派劉祥雲來說,想必還是有事,他還真得早日啟程。
因並非皇上口諭,只是劉忠的「轉述」,因此一眾人也不必行禮,只拱手道謝。
沈瑞這是出來送殯,身上可沒什麼打賞的東西,劉祥雲這樣的身份也不是一塊玉佩隨意打發的。當下便去看長壽。
劉祥雲卻湊近了些,嬉笑道:「大人別著急賞呀,待小的說完,卻是要給小的雙份兒的賞吶!」
雖是靠近,他的聲音卻並不太小,還有意無意瞧了沈瑾一眼。
「恭喜沈大人,不日便是通政使了!聖旨都擬好了,只等沈大人到南京便頒旨。到時候怕是輪不上小的來傳旨,故此小的今兒先來賀喜好討個賞。」
沈瑞一呆,這種事劉祥雲敢這樣大喇喇說出來,便是準的了。
他如今兼著禮部侍郎,正三品,通政使亦是正三品,從品階上說並沒有晉升。
但,通政使是何等重要,大九卿,遠非一個禮部侍郎可比!
從前壽哥也曾說過想把他調回通政司,但,他從沒想過再回去時會是通政使。
他第一反應便是朝中又有什麼大事了嗎?王華致仕,楊廷和丁憂,若是王守仁入閣,另一個是誰?需得調他回京平衡……?
然,楊慎那日離別時的話語再次迴響在他耳邊,而前世的歷史也在他心頭縈繞不去。
他心下長嘆,無論如何,必盡所能,護好壽哥,守好今生的大明,無愧本心。
忽聽得那邊沈理大喜道:「這下正是承了三太爺的衣缽了!」
沈瑞醒過神來,忙又向劉祥雲道謝。
但心裡卻是有些惱了這廝跑這兒來耍心機。
那壽寧侯府為女婿謀的是左右通政的位置,若他沈瑞做了通政使,沈瑾要避嫌,這官兒便又泡湯了。
劉祥雲這是分明是故意當著沈瑾面兒說的,不是挑撥也是存心刺激沈瑾。
劉忠這一夥兒既是小皇帝心腹,那同太后、同張家十之八九是有齟齬的。
這事兒,哼,待他回南京,會好好同劉忠說一說的。
那邊沈瑾卻也是一臉歡喜,不帶絲毫尷尬。
在沈理落後沈瑞劉祥雲幾步,扭頭看他時,沈瑾才小聲笑道:「理六哥放心,我是真心為瑞弟高興。」
他手撫過那些石柱,似是解釋,似是自語道:「自己賺來的,才踏實,才榮耀。我寒窗苦讀那許多年,才有的今日,而瑞弟亦是一步步艱難走來,殊為不易。這是他應得的,他自己賺來的。他的榮耀。可敬不可嫉……」
沈理欣慰一笑,拍了拍他,與他並肩而行。
忽的那邊有人大呼小叫,近了些才發現是沈家七房的人,那人是遠遠看見沈瑞這一行人,便焦急大喊:「二爺!琴二爺!二奶奶發動了!」
被在後頭慢悠悠跟著的沈琴登時變了臉色,「哎呦」了一聲,喊著「不是說還有半月嗎,怎的這就發動了?!」也顧不得與沈瑞沈理等人告罪,撒丫子便跑。